出了门口,乍然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张锦书却脚下一软猛的摔在了地上。而江祈安的情况却比她更要糟糕。
心映和沉矩两人忙一人一个将他们扶到了安全的地方。
江祈安倒在地上捂着心口咳得撕心裂肺。沉矩彻底慌了,急声唤着“殿下”。
张锦书知道此时只怕也没人能来管他们。便只能仗着自己同赵氏学的那点子皮毛给江祈安把了脉。
把脉的手还没放下,张锦书的眉头却越皱越深。江祈安本就身子弱又被浓烟熏了这许久,又结结实实的被木梁砸了这一下,情况实在是糟糕。
“心映,你去取纸笔来,待我写了方子去药房取药来煎了喂殿下服下。”张锦书说罢,心映应了一声便要出去寻笔墨却又被江祈安制止。
江祈安勉力撑起身子靠在一旁看着张锦书,扯了扯嘴角:“书儿,不必麻烦了。”
张锦书闻言心里自然着急刚要来口,江祈安却又说着。
“非是我不愿,你也不必劝我。此处虽然寂静倒也不是毫无人烟,何至于这火烧了这许久还不见人来?”
“走水时他们不肯来救我,如今又怎会深夜开了药房让我们取药煎药扰他们整晚安枕?”
江祈安说罢便又咳了起来,张锦书心疼的拍着他的背,却又抬起眸看着心映和沉矩。
“心映,你去请祖母。沉矩,你去请太后娘娘。今日无论如何,总要请得人来!”
心映沉矩两个自然不敢耽搁,忙应了一声便离去了。江祈安看着张锦书却笑了起来。
“你倒是个胆子大的。深更半夜竟然敢去扰太后娘娘安枕。你就不怕今日之事,皇祖母也不肯管,倒要治你的罪?”
张锦书看着江祈安,此时两人脸上都沾了灰,脏兮兮的。江祈安却又因疼痛,额上落下涔涔的冷汗来。
张锦书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递给江祈安,想让他擦擦额上的汗却又想起他此时只怕毫无力气,便也未曾多想抬起手擦着他额上的汗。
江祈安却是一愣,可犹豫半晌到底也没提醒,只是低头自怀中掏出那沓被他拼死护在怀里的宣纸。
可惜,宣纸柔软,方才逃出来时又情急,纵使江祈安小心护着可边上的几页到底还是被磋磨的一团糊涂。
江祈安看着纸上拼了命写下的几个字此时却都被揉碎了辨不出来。颤着手想要将它们抚平。
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破碎的宣纸终究不可能完好如初,反而碎的更厉害了。最上面的那一张甚至碎成一块一块的飘落在地上。
江祈安忙扑过去将碎片捡起来又一点一点的拼好。
然后挣扎着走到燃着火的禅房边寻了处较为安全的地方坐下,一张一张的烧着破碎的宣纸。任张锦书如何劝都劝不回。
张锦书无法,只能坐在江祈安身边陪着他一张张的将宣纸扔进火里,希冀这早点烧完早点扶着江祈安离这里远一点,也能安全些。
看着经书在火舌的舔舐下化为灰烬,火光雀跃在两人脸上映出忽明忽暗的光。
江祈安良久才苦笑着开口,声音沙哑的像是被粗糙的沙砾打磨过一般:“你可知,我为何把这经书看的比命还要重要?”
江祈安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抬眸看着张锦书。
“这是我娘亲家乡的习俗。人死了,在弥留的七日内或是死后的七日,要抄一卷《地藏菩萨本愿经》焚于火中。这样,下辈子便不会再受苦。可……”
江祈安说罢,似是陷入了无尽而又剧烈的痛苦中。
“我娘亲走的时候,是我们刚回宫的第二个月。彼时她已被封为淑妃,自然要按照大宁宫中的规矩下葬。”
“娘亲总说,她儿时见富贵人家入殓,总要去寺里请比丘去诵经,诵上七日以求往生极乐。可娘亲去的时候,没人守灵,没人诵经更没人去给她寺庙请比丘……”
江祈安说着,缓缓闭上眸子似是要阻止眼泪流出来一般,可眼中的泪却因闭眸的挤压更快的落下了。
“她是大宁太子之生母啊……难道还不够富贵么?”
江祈安说罢,却又摇了摇头。
“呵……是啊,那时候我还不是太子,我的太子位是在她死后封的。她才刚死,我便被封了太子,一切好像都是那样顺理成章的事……”
“朝臣们要的是储君,当时的父皇要的是太子,皇祖母要的是亲生的孙儿。只有她,除了我无人在意。”
“可是我能做什么啊?!当时的我连自己都护不住……所以,她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
江祈安终于卸下了身上的枷锁,终于能真正的向一人敞开心扉。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我面前呕血而亡却还要眼睁睁看着史官在史册上写下‘淑妃纪氏病薨’的字眼。”
“娘亲是极温柔的人,可她那时候却逼着我立誓,不许我哭,要我懂事,要我知礼……她说,只有这样我才能活……”
“后来,朝臣们都说我哀恸如成人,有君子之风,可堪为储君。多可笑啊,他们逼着一个没了娘的孩子不能哭,然后说那个孩子有君子风……”
江祈安自嘲的笑起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不住。
张锦书只觉得无力,此时的她仿佛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她只能擦着江祈安脸上的泪,静默无言。
“其实不做这个太子也很好……那样我就能去找娘亲了。她一定会很开心的……只有她对我最好了……”江祈安说罢,复又闭上了眼,任火浪灼在身上。
张锦书见江祈安如此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宫廷秘辛坊间传闻她都听过不少。
说什么贵妃残杀妃嫔皇嗣;说什么皇帝整日拜佛修道宠幸奸佞欲要废长立幼;说什么储君朝不保夕日日自危。
更有甚者说什么贵妃是黑熊精转世专吃皇嗣祸乱国运……
她知道那绝不是空穴来风,可当她听见江祈安亲口说出这番话时心还是忍不住揪到了一处。
她本与那“倒霉”太子毫不相干时尚且要在秋月轩中暗自惋惜几句。如今那受尽磋磨之人竟是她自幼相识的“表兄”她又如何能不心疼。
“你如今去寻淑妃娘娘了,淑妃娘娘一定会生气的。她拼了命才给你挣出这条生路,你难道就这样舍了么?你如何甘心?你又让淑妃娘娘如何甘心?”
“江祈安,你非但不能死,且要好好的活。要活的热烈肆意,要闯过种种坎坷。你该让史书、让天下都记得。记得你的名字,记得淑妃娘娘。”
“你会成为这天下的主人。百年之后,世事皆为一抔土,到那时别人谈论起你的功绩,便会说淑妃娘娘生了个极好的儿郎。”
江祁安抬起头,用那双极好看的眸子看着张锦书的眼。那双明亮的眸子中闪着晶莹。
他能做到吗?他不知道。从冷宫内被宫女太监们默契藏起的稚童到如今,这一路他走的太过辛苦。可是他不想让张锦书失望,也不想让娘亲失望。
“表兄莫怕,我会陪你。”张锦书看着江祈安,满是坚定的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书儿,以后唤我阿都吧。”江祈安将手中最后一页宣纸扔进了火海,看着它化为灰烬,飘散于空中,而后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六岁前我没有名字,娘亲和哥哥姊姊们便唤我阿都。可自出了冷宫那些熟悉的面孔便都不见了。也再也没有人这么唤过我了。”
纪骞也好,江祈安也罢。不过都是外人面前的假面名号。
“我只愿你能唤我一声阿都。”江祈安悄悄的将张锦书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阿都。”张锦书笑着唤了江祈安,声音温柔却且极具安抚意味。惹得江祈安忍不住便想要依靠。
火已经渐渐熄了,江祈安的状况也实在糟糕。张锦书只能扶着江祈安躺在了自己的膝上,柔声哄着。
“阿都先歇一会儿吧。”说着说着,学着往日里哄鹤龄延龄的模样柔声的哼着童谣。
此番情景若是被旁人瞧见了只怕免不了要笑一声幼稚。
可是放下心防的江祈安躺在张锦书的膝上仰头看着夜空中不知何时现出的几点星子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沉矩和心映请了老太太和太后娘娘过来时,江祈安已经睡熟了。
江祈安的身上还披着柔软且温暖的外裳。沉矩见自家主子终于能睡个安稳觉,激动的眼睛都有些红了。感激的看向了张锦书。
张锦书却并未抬头看他只是低头担忧的看着江祈安。
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太后娘娘和张家老太太心里也是焦急。
这空档,太后和老太太也到了。
老太太见张锦书确实无事才略微放下心来。太后娘娘也朝着身后的人使了眼色,便有人将江祈安小心翼翼的扶起去临时下榻的禅房。
太后看了看江祈安,知道江祈安暂时无事这才松了口气。却复又看了看张锦书才开口。
“今日之事,是你救了安儿。本该有重赏,可此时夜深人寂况安儿的事更为要紧。便待明日再行赏赐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