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自太祖建国时建于京郊六十里处的山上,寺中终年寂静,唯有禅音袅袅,历代帝王皆年年修缮以保寺庙长存。
这里本是座皇家寺院,百年来凡皇室祈福皆来于此。只是后来先帝在位时为与民同乐,下旨臣民皆可来此祈福祝祷。来护国寺祈福的人这才渐渐的多了起来。
马车行在山间小路上,张锦书掀开车帘向外看去,远处山间云雾缭绕,时不时传来几声禅音。这时节来此祈福的人并不多,以至显得有些冷清。
入得寺庙,张锦书扶着老太太下了车,缓缓步入大殿持香跪在蒲团上,叩首后抬起头看着庄严的佛像金身。
整座佛像皆以纯金打造,庄重威严的盘坐于大殿正中,居高临下俯视众生。阳光透着窗撒在佛像身上,新修葺的金身浑身散着柔和的光,更显出几分普度众生的意味来。
张锦书本是不信佛的,在她眼里以金铸佛无甚大用。当今陛下于各地大兴佛寺,寺庙侵地之事屡见不鲜。那些僧人不敢从官宦权势口中抢肉便只能夺老百姓养家糊口的生计。
至于那铸身的黄白,不过是民脂民膏罢了。
金氏本是皇商,如今家主乃是张锦书的亲舅舅。于各地走南闯北惯了,每每给张锦书讲起各地见闻时说到此处都哀叹不止。
以至于张锦书生来便对佛像有所抵触。只是老太太信佛,所以为求祖母开怀不曾讲明。
张锦书思绪回笼,见老太太已经礼佛完毕,便上前去将祖母搀扶起来。却是静默无言。
老太太也是个眼明心静的,今番让张锦书陪她礼佛也不过是想让她远离京城那是非地。如今既然已经来了自然也没有拘着她的道理。
“书儿,你且下去吧。让师父们领着你去下榻处安置好了。我也该回去抄抄经,静静心了。”
老太太既然已经发话,张锦书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只应了一声“是”便退下了。
老太太的下榻处在另一边,与张锦书下榻的地方相距甚远。
因张锦书本也不爱禅音,便特意选了最寂静无人处。只想按着祖母的意思在这里住上几日也就是了。故而也并未留意周遭。
只等着心映安置妥当便进了房门躲在里面看着从家中带来的几本医书,以备着回府后赵氏的抽查。
却不料当夜竟惹起事来。
是夜,夜无星子暗无月光,白日里禅音杳杳热闹喧嚣的护国寺,此时也已诵过了晚课各自睡下。张锦书下榻的禅房里此时却还燃着一盏微弱的光。
心映侍候张锦书净了面,复又将帕子递给张锦书。张锦书自然的接过擦着脸。
擦过脸便要卸钗环准备入寝了。张锦书坐在铜镜前打开带来的妆匣子,却见匣子里的角落里静静的放着那枚玉坠。诡使神差的便拿了起来,盯着那玉坠看了许久。
心映见张锦书看着玉坠出神,不曾打断她却突然挑起了话头:“小姐猜今日奴婢碰见谁了?”
张锦书闻言回过神来敛起心绪故作自然的接过话打趣着心映:“深山古刹里,袅袅禅音下,你这妮子能遇见谁?莫不是对着几个小沙弥动了凡心吧?”
心映闻言自知张锦书是在打趣她,气恼的转过头去:“小姐实在可恶!”
说罢,心映才复又开口:“奴婢遇见纪……太子殿下身边的沉矩了。”
张锦书言听如此却默了默,沉矩既然在这儿,那便是江祈安也来了护国寺了。
江祈安是太子,而护国寺又是皇室祈福所用寺庙。他在此处实在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只是两人竟在此处碰见,着实太过凑巧。
张锦书想着便将玉坠攥在了手里。
心映见张锦书神思飘忽,便又开口。
“我听沉矩说,他和太子殿下就住在我们隔壁那座院子里。听说是跟着太后娘娘出宫来为皖州水患祈福的。”
张锦书抬起头,心映煞有介事的打开窗指给张锦书看:“呐,就在那处呢。”
心映所指之处和张锦书所在的普通禅院并无多大区别,只是院子是独立的,禅房也未曾如其他禅房般连在一起。独门独户,仅此而已。
张锦书顺着心映所指之处看去,却见月色下那处院子里透过院墙竟飘起滚滚的烟来,暗无星子的夜里,那处竟然跃动着光亮,在滚滚浓烟里显得飘忽不定。
是火光,那处院子竟然被心映指的走水了。
紧接着,那处便传来沉矩撕心裂肺的哭喊,深夜里沉矩的声音尖细的如同小太监一般——也对,他本就是太监。
“来人啊!快来人啊!走水了!谁来救救殿下啊!”
“殿下!您快出来啊!奴才不想离开您,奴才只想伺候您!”
张锦书闻听如此哪还坐得住,当下拉了心映便跑了过去。
两处离得并不算太远,以至于张锦书跑到时,救火的人还未到。
只是火势燃的极快,此时竟已将禅房燃得“咔咔”作响。
幸而这处是新建的禅房较他处都更为结实些,禅房才没有倒塌。
沉矩见喊不来人,当下竟擦擦眼泪要往火海里冲。幸而心映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了。
“你疯了?!你进去能做得了什么?!……”
心映一心忙着救人却忽略了自家小姐,在她按住了挣扎着要冲进火海的沉矩时,张锦书早已脱了碍事的外裳跑了进去。
“小姐!小姐!”门外传来了心映焦急的哭喊,张锦书却顾不得这些,一心只想找到江祈安。
禅房内此时已经被浓烟填满,张锦书只能抬起手臂捂住了口鼻,一面朝里面跑一面找着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可江祈安下榻的禅房比张锦书的禅房要大上许多,布局也不全然相同。张锦书找了许久却才在书案前寻到了那一抹月白。
张锦书忙跑了过去,却在看到江祈安时无名怒火瞬间涌上心头:“纪骞!你疯了?!”
只见此时,江祈安竟然伏在案上抄写着《地藏菩萨本愿经》。一笔一划抄的极其认真。
只是许是受了浓烟的打扰。此时江祈安另一只手也捂着口鼻不住的咳嗽着。
可握笔的手动作却不停,因烈火炙烤,砚中的墨汁都变得干涸,更加浓黑。沾在笔上又落在纸上,失了往日的风骨。
听到张锦书的声音,江祈安先是错愕的一愣,缓缓转头看去,恍若梦境。
张锦书气极,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上前便去拉江祈安的手。
因为极用力,江祈安的手被她攥的红了起来,借着疼痛江祈安仿佛才终于得知眼前这一切竟不是梦,肉眼可见慌乱起来。
“书儿?你怎么来了?!快回去,不必管我……”
“我不管你?你等着谁来管你?!命都要没了你还在抄劳什子的经书?!”张锦书一把抓起案上的经书却被江祈安按住了手。
江祈安看着张锦书的眼,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却似是蓄满了泪,也不知是被烟熏着了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书儿,这经书若是没了,我是情愿去死的……”
这是这么多年来江祈安第一次在张锦书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张锦书一时愣神,不查被一股大力拉了一下便摔进了江祈安的怀里。
江祈安突然紧紧的将张锦书抱在怀里,浓烟弥漫里他身上的好闻的清冷熏香的味道却将张锦书包裹起来,仿佛要带着她与世隔绝似的。
那个怀抱温暖,清冷却又让人忍不住留恋。可还不等张锦书反应过来,便只听得耳边传来重物重击的闷响,接着头顶便是一声压抑的痛呼。
张锦书忙从江祈安的怀里出来,一把扶住了他。而他们的身侧,是一根成人环抱粗的木柱,那是房子的主梁。
为了护住张锦书,江祈安不躲不闪这一下结结实实的砸在了背上,神识都有些迷离了。
张锦书也被吓坏了,可眼下更重要的是,烈火下主梁断裂砸下,这禅房随时会塌。耽搁不得了。
张锦书猛然想起那枚玉坠来,颤着手将它塞在江祈安的手里,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
“你……你说过的……只要我原谅你就寻人带着它来找你,现在我亲自带着它来了你不许倒在这儿!”
江祈安看着那枚玉坠,灰败的眸子里又迸出些光亮来,费力的扯了扯嘴角:“你……你不怪我了?”
其实,张锦书很想告诉他她从未怪过他,她能怪他什么呢?
身为所谓的表兄,他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怪他欺瞒吗?可她也早就知道他身份作假了不是吗?
可事情紧急说来却是话长。张锦书最终却也只能红着眼睛抱紧江祈安摇了摇头:“是,不怪了……我不怪你了……”
江祈安闻言,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苦笑两声眼角却有泪流了出来。
门外,心映和沉矩的哭喊声仍在透过烈火尘烟虚虚的传来,身侧是他护了多年的“表妹”,手中是母亲唯一的遗物。
江祈安攥紧了手中的玉坠看着张锦书,突然就不想死了。
或许说,他本也不是想死,只是在等一人将他拉出这无边无际的痛苦,拉出这炼狱般的烈火。
江祈安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子力气,强撑着爬起来一把抓起案上已经抄好的经书护在怀里。
张锦书见此,忙将人扶了出去,两人于烟雾里踉踉跄跄的绕过满地狼藉,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门外走去。
无星无月的夜虽暗,可门口的那一点光亮却也足以为他们指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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