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因果

纸人被咒术困在地上,挣扎着想要抬头,扶疏怕它把身子挣破,干脆解了它的禁制。沉冥静立一旁,并未阻止。

众人霎时警惕起来,生怕纸人会再次发狂扑来。寸头紧张得大叫:“你干什么!你要把我们全都害死吗?”

在场所有人中,扶疏最烦的就是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密谋:“我要是偷偷掐死他,神君大人会怪罪吗?”

沉冥平心静气答:“我保证不告诉天君。”

纸人终于挣脱了束缚,却没再往前挪动,而是一直面向着素轻。纸糊的五官丑陋而滑稽,但众人莫名都觉得,它此刻是一副望眼欲穿的神情。

素轻在原地怔了半晌,颤声问:“……是你吗?”

喀拉一声,是纸人脖子上的针线被撕扯的声音。

它在努力点头。

素轻捂嘴惊呼,理智还未能接受,眼泪已经顺着干涸的痕迹淌了下来。

纸人这才迟钝地迈开双腿,缓步朝她走来。不等它靠近,围在素轻身边的送葬队都默不作声散开了,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想给这对苦命鸳鸯一点独处的空间。

纸人在素轻身边半跪,素轻迟疑片刻,抬手抚上它的头,凝望着那绿脸红嘴。

可惜纸人无法开口,素轻望了许久,只能又转头问扶疏:“你怎么知道是他?”

“因为你一直没死成。”扶疏指出。

普通亡灵只能附身没有神识的物体,而像许修良这类执念格外深重的,则可以短暂附身活人。素轻每次想要自尽,都被路人救下,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想必他是始终追着素轻,从歧舌到崇吾,一路相护。

近日桀乱,他怕小鬼会伤到素轻和收留她的村民,于是屡屡附身纸人来拦截,打斗一结束,便弃下纸身逃跑。只是不巧,在上次打斗中,他附身的纸人被一群桀砸进了抱峰轩,这才把扶疏给卷了进来。

方才许修良看到沉冥出现在素轻身旁,以为是要伤害她,才会拼命冲过去。后来素轻被逼退到悬崖,许修良也是想要拉她一把。可惜双方无法交流,这才造成了误会。

“所以你不是要杀她,”寸头指了指纸人,又指了指素轻,“而是要保护她,对吗?”

纸人拼命点头。

“在世间游荡了这么久,又被小鬼所伤。”沉冥望向它的眼神没什么波澜,“你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就会消散了。”

纸人一怔,又难过地摇头。

它点头摇头过于频繁,脖子上的细线终于支撑不住,呲啦一声,裂开了一半。纸糊的脑袋从肩膀挂下来,素轻赶紧心疼地扶住,给它摆摆正。

众人听了这番言论,未免觉得离奇。但扶疏先前展露的身手不假,人对于强者说的话又总是偏信三分,他们只能老实巴交看着,不敢瞎质疑。

扶疏正愁拿许修良的亡灵怎么办,天际皎光一闪,一道白云疾驰到眼前,带起一阵迷眼狂风!

风过白云坠地,化作两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仙官,官袍一红一黑,看着都不过十**岁,眉眼还有几分相似。

“我去,又来两个神仙!”

除了素轻还搂着纸人瑟瑟发抖,剩下的凡人都维持着原先的神色动作,目光呆滞,静止在了原地。

两位仙官恭恭敬敬对沉冥行了礼。扶疏站在沉冥身边,也算顺带被捎上了。

礼毕,红衣仙官道:“我们是文昌仙人的侍从。我叫天聋。”

黑衣仙官道:“我叫地哑。”

扶疏点点头:“我叫人瞎。”又用胳膊拱了拱沉冥,“该你了,你叫什么?”

天聋:“??”

地哑:“??”

沉冥:“……”

“活跃一下气氛,”扶疏耸肩,“不好笑就算了。”

“……山主真幽默,”天聋干巴巴笑了两声,“我和弟弟这趟是奉命来办差的。听闻近日有亡灵死后没入阴府,反而在凡间游荡,差点伤人,多亏二位出手才制住。我们得把这亡灵和姑娘一起带上玉京候审。”

“我没记错的话,这种事应该是清虚处理。”沉冥道,“玉京为什么派你们下来?”

玉京景行殿设有天地水三官神,天官掌赐福,地官掌赦罪,水官掌解厄。清虚便是当今地官,一切涉及到审问和判决的事务,皆由他主持处理,因此也被称作判官。

“判官近来事务繁忙。”天聋解释道,“昨日乐神在殿内练习新曲,不巧雷公睡着了打呼噜,把乐神的琴给震断了,二位发生了激烈纠纷。眼下判官正处理此事,脱不开身,便通知了文昌仙人,委托我们下来跑一趟。”

行吧,扶疏心道,又得让青梧准备做古琴的木材了。

他低头看素轻,姑娘显然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神色迷茫又无助。扶疏心下不忍,传了道密语问沉冥:这个清虚人怎么样?

沉冥:清廉严明。

扶疏:那我如果替许修良美言几句,让他别罚得太重,会管用吗?

沉冥:不会。

扶疏:……

一如既往的直。

清虚在玉京的口碑确实不太好,被诟病最多的一点,就是此人心眼子小的很。传言他看多了世间百态和人性黑暗,向来都是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犯事对象,疑罪从有,有罪从严。不光如此,他还软硬不吃,再大的诱惑也无法买他高抬贵手。如此行事风格导致他在玉京几乎没有朋友,这一点倒是和扶疏殊途同归。

若是许修良落到清虚手里,多半会被判去阴府做一百年苦力,才能入往生轮回。如此推算下来,他和素轻肯定永世不得相见了。

规矩是诸余定的,扶疏也不好插手。天聋地哑同他们稍微交接了一下,留下处理现场,扶疏见这里没他什么事了,扭头打算回抱峰轩。沉冥也随他一同离开。

肩并肩在山里晃晃悠悠走了一段,扶疏没话找话问:“你着急回玉京吗?”

沉冥道:“怎么,你还有事?”

“没什么正事,”扶疏随手扯了片叶子把玩,“快过年了,之前说要请你吃饺子的,我看凡间过年好像都要吃这东西。不过你先前说,不爱在外面吃东西,那就算了。”

沉冥步伐微顿:“我说过么?”

扶疏:“你没说过吗?”

“你听错了。”

沉冥抛下这句,径直往抱峰轩的方向走去,留下山主大人在原地迷茫。

……

日中,抱峰轩。

青梧满怀期待地掀开木盖,面团已经醒至原先的两倍大小。他兴冲冲把面团、木片和擀面杖扛到院中,往扶疏面前一摞:“山主大人,接下来呢?”

“嗯,做得好。”扶疏正悠哉游哉品着茶,抬手比划了下,“接下来,你把面团切成这么大的剂子,然后擀成面皮。小时候不是教过你。”

青梧挠头:“太久没做了,忘了。”

扶疏在他脑袋上轻轻薅了一把,又问沉冥:“神君大人会包饺子吗?”

沉冥端坐一旁,看着面前和好的一盆饺子馅,表情凝重。

这盆馅料内容丰富,身价史无前例的金贵——葱是扶疏使唤他摘的,肉是扶疏叫他切的,甚至连白菜都是扶疏忽悠他洗的。

这人哪里是请他来吃饺子,分明是让他来包饺子给自己吃。

扶疏见他不说话,好心安慰道:“不会包饺子也正常,不用觉得丢人。来!我教你。”

青梧已经哼哧哼哧开始擀皮,鼻尖和脸颊都蹭了面粉,变成个小脏人。扶疏顺手替他擦了几把,又捞来两片饺子皮,递了一片给沉冥:“接着。”

神君大人指尖抽动,最终默默接了过来。

“先放馅料。”扶疏用木勺给自己挖了一坨馅,又热情替沉冥也挖了一坨,“不能太多,多了包不起来。也不能太少,那样吃不到东西。”

“嗯。”沉冥盯着手里出现的奇怪物体,“然后?”

“然后用食指沾点阳春水,涂在饺子皮的边缘。”扶疏慢条斯理演示了一遍。

沉冥有样学样,就是涂抹的位置好像不太对。

“不行,你这太偏里面了。”扶疏心急,干脆拽过他的手,带着他重新去碗里沾了水,再一笔一划涂到面皮上去。

沉冥的手温凉如玉,扶疏觉得自己好像握住了一玦月石。

动作中夹杂着面粉细碎的摩挲,肌肤相贴的地方传来一丝酥麻触感,顺着胳膊蔓延到后背。扶疏另一只手挠了挠背脊,心下疑惑,这是什么诡异的感觉?

琢磨半天,山主大人灵光一现,懂了——手上有面粉的时候不要摸别人,否则后背会痒。

沉冥的手指明显绷紧了。扶疏有所察觉,想来对方也是不太习惯如此亲密的动作,便松开手,却见沉冥的手背上留下几道白白的指印。

扶疏看不得脏,下意识用拇指去擦,结果指腹沾了面粉,越擦越多。

“……”

沉冥道:“不然你拿一盆面粉,直接扣在我手上吧。省力。”

青梧听后福至心灵,停下手里的活,端了旁边剩的一点面粉,积极递给扶疏:“山主大人,给!”

扶疏与他对望,拧眉叹息。松开手,不小心在眉间也留下两点白,要不是靠一张脸撑着,真是像极了唱曲儿的奸角。

等到包饺子褶的时候,沉冥居然很快便上手了,一个接一个稳稳立在案上,甚至比浸淫此技多年的扶疏还好看。扶疏忍不住生疑:“你之前是不是学过?”

沉冥道:“这很难么?”

青梧用巨大的动静回答了他——这孩子不小心撞到桌沿,弄翻了一旁装面粉的碗,整个儿盖在了沉冥腿上。

青梧:“!”

扶疏:“……”

沉冥:“……无妨。”

“我回头在崇吾立个神君庙,让青梧天天供你吧。”扶疏实在过意不去,亲自替他掸袍子,“这可不是一点仙力就能补回来的事。”

沉冥在铺天盖地的白雾中偏头咳了两声,叹口气:“你开心就好。”

三个人鸡飞狗跳包完了饺子,青梧麻利收拾了现场,又扛了三屉成果去厨房蒸。扶疏在后院借着山泉洗手,边洗边道:“这次多谢你帮忙了。”

沉冥问:“包饺子?”

扶疏笑:“自然不是。”

解决桀乱是诸余指派给扶疏的任务,许修良的亡灵也一直在崇吾一带折腾。沉冥嘴上说是闲得找事做,但扶疏心里清楚,神君这几天完全是在帮他的私忙。

沉冥已经清理干净了,正负手打量着院中的铃兰花,闻言却道:“我也不都是在帮你。”

“怎么说?”扶疏甩干净手上的水珠,用布擦着,指节修长白皙,“莫非这里面还有你们仰恭殿什么事吗。”

“歧舌水灾。“沉冥转过身,目光落在扶疏手上,看它被山泉浸润得微微泛红,“凡间气候若有变数,四象神会及时上报仰恭殿。昨夜那姑娘说,歧舌国前些日子遭了水灾,但我出关至今,雨师也没来找过。”

扶疏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她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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