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是被惊叫声吵醒的。
他缓了会神,挣扎着爬起身,感觉太阳穴突突跳,脑袋很沉。
“醒了?”沉冥负手立在窗边,回头看他,“还困么。”
扶疏摇头,透过窗缝看见外边黑气缭绕,隐约有人影在晃,仓促脚步交织成片。
“外面怎么这么乱,”他清醒了几分,“发生什么事了?”
“沙棠昏迷了。”沉冥简洁道,“乐神和雨师都去了。”
“昏迷?”扶疏立刻撑榻站起来,“那你怎么不叫我。”
“叫了。你没醒。”
“……”
扶疏愣愣站了几秒,推门就往外走:“快去看看!”
二人穿过院廊,期间不停有丫鬟端着水盆或药碗,神色匆匆绕过他们。十几名小厮还在收拾酒宴残羹,另有人扛着木梯爬高上低,把灯笼和红绸都卸下来。
扶疏一脚踢开门,见沙棠还穿着上半夜的衣服,闭眸躺在榻上。那条断臂的切口潺潺冒着黑烟,弥漫了整屋,邪气冲天。
织罗正跪在榻边守着,眼睛都哭肿了。赤松子和伶伦也已醒了酒,站在旁边,一筹莫展。
“怎么回事?”扶疏问。沉冥靠门站着,恰好挡住屋外人的视线。
“不知道啊,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赤松子神色焦急,“我和乐师送完客,就各自回房歇息了。哪知半夜被织罗敲门叫醒,说沙棠出事了,跑来一看,人已经不能说话了!”
“看着像恶诅发作。”伶伦稍微通点门道,笛子抵着下巴思索,“我方才给她吹了一曲濯缨赋,能锁神凝魄,人眼下是没事了。但诅咒不除,她就永远醒不过来。”
扶疏靠近床榻:“能让我看看么?”
织罗哽咽点头,退开了些。
扶疏俯身细看,那些黑气碰见了他,都不约而同往后缩去,似是惧怕他的仙力。
断臂的截面覆着新肉,较周围略粉,看着并不像旧伤。伤口并不光滑,依稀可见边缘两道锋利齿痕。
“织罗小姐,”扶疏直起身,“沙棠将军是否说过,这条胳膊是怎么断的?”
“她只提过一次,说是战场上断的。”织罗拿手绢掩面,声音微颤,“可能是怕我难受,所以没有细说。”
“这可不像是剑伤。”扶疏沉声,“什么战事?”
“就是几个月前,歧舌扬言要攻过来。”赤松子急急插话,“桑枝和歧舌是老对头了,每隔几年就要打上一场。耗民耗财,对谁都没好处,也不知道图什么。”
扶疏一听歧舌,立刻想到许修良。看来国君杀了他之后,还是没忍住对桑枝出兵。
“不过这次说来有些奇怪,”赤松子揪着搓胡子回想,“桑枝打算把战线推到歧舌境内,以免影响到桑枝百姓生计。但军队刚过寡名山,和歧舌的先遣兵交手了几个来回,对方突然又退兵了。之前每次都是不死不休的。”
桑枝地处西北,歧舌在其东南,隔寡名山相望。
寡名山峰险人稀,易守难攻,后方又紧邻国界,有持续物资支援。若桑枝因此占了上风,歧舌退兵倒也合理。
但有许修良在先,沙棠在后,扶疏总觉得有些蹊跷。他思忖片刻,问:“伶伦,你这濯缨赋能守她多久?”
“不是我吹,”伶伦自信道,“守到她八十岁都没问题。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我只能保她不死,没法让她醒过来。”
“行。”扶疏放下心来,“那你和赤侯在这里守着。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得去寡名山看看,弄清楚她这手臂是怎么断的,才可能找到解咒的办法。”
“扶疏公子,”织罗软声道,“你愿意出手相帮,我先替姐姐谢过。但寡名山地势险峻,易进难出,公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有半分为难,千万不用勉强。”
“无妨。”扶疏弯起鹿眼,“公子我虽然看上去不太厉害,但保全自身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这话多少宽慰了织罗,她点点头,神色和缓了几分。
扶疏要出门,见沉冥还站着,道:“哥哥,那你……”
沉冥已经转身朝外走了,话音落在身后。
“一起。”
……
寡名山立于荒原尽头,前后皆无人烟。
凡间春景渐盛,此山却还吐着冬寒尾意,残雪封顶。枯峰稠叠,一道白瀑将山体割成两段,在山腹垂积成一汪冷潭。近潭生幽草,只闻水声,不见飞鸟走兽。
两人在潭边悄然落地,扶疏差点崴了脚,被沉冥一把撑住。
“小心。”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扶疏摸了摸鼻子,试图给自己平反,“我以前走路是极稳的。自打认识了你,就总爱摔。”
沉冥等他站稳,才松手:“嗯。我的错。”
扶疏笑。
二人四下转了转,扶疏脚步一顿,还真俯身捡到个东西,唤道:“哥哥,你看这个。”
他手里举的东西照到日芒,反射出冷白光。是块残破的马蹄铁。
“这里靠水,看来军队停留过。”沉冥侧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山洞,“我们没来错地方。”
这山洞隐匿在瀑布身后,透出幽暗的光。扶疏已经恢复仙身,依稀能感应到洞中残留着淡淡邪气,和沙棠断臂上的黑气极为相似。
“我瞧着沙棠的伤口,像是某种动物造成的。”扶疏伸头往洞里探,“这里会不会就是它的老巢?”
“或许。”沉冥紧跟其后,“你小心些。”
“你也太小看我了。”扶疏头也不回,“知道你神君大人厉害,但我不见得就比你弱,不过是对付一个小动物罢……”
话没说完,他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住了,朝前一扑——
稳稳扑进了沉冥怀里。
“不是让你小心动物。”沉冥平心静气将他捋直,“我是让你,小心看路。”
“见鬼了。”扶疏讪讪站好,熟练地推卸责任,“什么东西绊的我?”
他蹲下身,在土里扒拉几下,捞起一个……人头骨。
“这玩意儿还吃人?”扶疏将头骨抛了,一脸嫌弃拍掉手上的灰。
“从伤口的齿痕看,这东西不小。”沉冥继续往里走,“你走后面,别离我太远。要摔就扶我。”
扶疏:“哦。”
这石窟看着狭窄,里面却别有洞天,越走越宽敞。
两人行至尽头,面前竟出现一张石桌,上头刻了副棋盘,散乱扔着黑白石子。四张石凳拢在一处,正对着水幕,幕外山景一览无余。
扶疏攥了颗石子在手里,还是温热的。
他用密语道:这里刚才有人。
沉冥:嗯。人还在。
两人正打算动身查探。
刺啦!
一道石柱蓦地破空,正对扶疏面门袭来。
扶疏懒懒抬手一挡,劲气灌出,石柱砰地炸成齑粉,白灰落满棋盘。
“鬼鬼祟祟的,多没意思。”他伸指碾了一撮灰,吹掉了,朝暗处笑,“出来聊聊。”
回答他的不是人声,而是一串振翅疾扑。一抬眼,数不清的蝙蝠从石窟暗角同时窜出,鬼魅一般,龇牙咧嘴朝二人冲来!
然而它们的攻势半路就夭折了。
洞帘水幕像被无形的手扯住,横斜而入,拦在二人面前,乍然凝作一道坚实冰障。无数蝙蝠前赴后继撞在其上,炸开一片凄惨血雾。
“哟,还挺厉害。”
一道人影从角落走出,踢开挡道的蝙蝠尸体,施施然朝他们走来。
这人英俊高挑,浓眉深眼,行止间还带了点侠气,看起来不像个坏种。扶疏正欲开口,这人又冲身后喊了一声:“打不过,出来吧。”
一阵纷乱脚步声。
洞内竟又陆续走出来三人,将扶疏和沉冥团团围住。
“这洞里居然这么能藏人。”扶疏颇觉惊讶,“你们是……兄弟?还是什么帮派?还是……”
“别瞎猜。”一人出声打断他,“瞧你们方才的身手,是练过的吧。哪门哪派啊?”
避而不答。
扶疏闭眸,果然从几人身上感应到明显的仙力波动。
巧了,居然还是仙友。
“和你们一样,”他睁眼道,“玉京的。”
说完,朝沉冥靠了一步,小声和神君咬耳朵:“我不常上天,不认识这些人。你之前见过他们吗?”
沉冥摇头:“不曾。不过确有仙气。”
“你们也是神仙?”先出来的那人乐了,“那请问名号是?”
“在下崇吾山主。”扶疏客客气气道,“你们可能没听过,不过玉京确实是有我这么个人。”
几人听后对视一眼,神色莫测。片刻,竟同时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你是崇吾山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扶疏给他们笑得一头雾水。
他知道自己在玉京的名声一度不好,但经过平定桀乱一事,大家对他的态度肉眼可见亲切起来。只是没想到,在这深山老林还藏了四个消息闭塞之人,依旧打心眼里看不起他。
“你诓谁呢?”一人好容易止住笑,嗤道,“你是崇吾山主,那我还是天君呢!”
“做什么白日梦啊你,”另一人也道,“崇吾山主威名盖世,岂是你这等毛头小子可以随便冒充的?张口就吹牛,也不怕磕了牙。”
“……”
扶疏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话锋不太对。怎么这几人好像是在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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