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寂静里,庆帝的目光落在两人之间,那无声的默契像一根细刺,扎得他指尖微麻。他当了几十年皇帝,早已习惯掌控一切,可叶轻眉的出现,连同她与范闲之间这无法介入的氛围,都在提醒他——有些东西,从来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陈萍萍的轮椅轻轻碾过石板,发出极轻的声响。他望着叶轻眉的侧影,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却又很快隐去“做了这么久的船,小姐饿了吧,别院那边五竹想必已经清理好了小姐先吃饭吧,黑骑已经调动完成,随时待命”
叶轻眉转头看向陈萍萍,眼底的笑意柔和了几分:“不愧是伟大的陈萍萍院长,还是你最靠谱。”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码头上依旧紧绷的众人,语气轻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饭总是要吃的,有什么事,填饱肚子再说。”
庆帝站在原地,看着叶轻眉自然地接过陈萍萍的安排,仿佛这十几年的空白从未存在,她依旧是那个能轻易调动鉴查院力量、让陈萍萍俯首帖耳的叶轻眉。他指尖的麻意渐渐蔓延开,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涩味。
“朕,我也有些饿了。”庆帝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既然别院已经备好,我便同去坐坐吧。”
叶轻眉转身时,衣角扫过码头的木柱,带起一串细碎的木屑。她看向庆帝,眉梢弯起的弧度里藏着几分调侃和冷意:“也好,正好让陈萍萍看看,他新腌的梅子酒能不能入你的眼。
“小范建你们一起来啊”叶轻眉说完才仔细打量起范建“诶,你这些年老了不少啊?”
范建被那句“小范建”喊得一怔,随即红了眼眶,梗着嗓子应道:“来!来!”他快步跟上,看着叶轻眉的背影,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当年在太平别院的日子——那时她总爱这么喊他,带着点没大没小的亲昵,而他每次都嘴上抱怨,心里却甜得很。
叶轻眉推着陈萍萍的轮椅,两人从阴影里出来,金属轮子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格外清晰。“已经让厨房温着了,”他声音里难得带了点暖意,“还备了小姐爱吃的蜜饯,是江南新送来的青杏干。”
庆帝缓步跟上,玄色龙纹常服在暮色里泛着暗哑的光。他看着叶轻眉走在前面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拔,像多年前在宫墙下初见时一样,带着股不管不顾的闯劲。风掀起她的发梢,有那么一瞬,他几乎要以为时光真的倒回了过去——那时她还敢抢他案头的奏折,还敢指着他的鼻子说“帝王术都是骗人的把戏”。
庆帝目光落在叶轻眉与陈萍萍的互动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他知道这顿饭绝不会平静,叶轻眉的坦然,陈萍萍的熟稔,范建的激动,还有范闲……不,是范闲此刻的空缺,都像无形的网,正缓缓收紧。
几位皇子面面相觑,到底也是跟着叶轻眉一行人往太平别院方向走去。
一行人往别院走,黑骑早已悄无声息地布好了暗哨,石板路上只听得见众人的脚步声,还有叶轻眉偶尔和陈萍萍念叨的“当年那棵老槐树还在吗”“厨房的灶台是不是还老样子”,细碎的话语像撒在地上的阳光,明明晃晃,却让庆帝觉得刺目。
到了别院门口,五竹果然候在那里,一身黑衣衬得他愈发沉默。看到叶轻眉,他那双蒙着白绫的眼睛似乎动了动,声音依旧平淡:“小姐,饭好了。”
“小竹竹!”叶轻眉笑着迎上去,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就知道你最靠谱。”
五竹的白绫下,似乎有微光闪动,他微微颔首,侧身让开了院门。那声“小竹竹”,是独属于叶轻眉的称呼,带着旁人学不来的亲昵,让跟在后面的范闲心里微动——原来五竹叔在母亲面前,也有这样被“调侃”的时刻。
进了别院,青石板路干干净净,院角的老槐树抽出了新绿,枝头还挂着去年的枯叶,透着几分岁月沉淀的安然。厨房的烟囱里飘出淡淡的炊烟,混着饭菜的香气,驱散了码头的剑拔弩张,倒像是一场寻常的家宴。
叶轻眉推着陈萍萍的轮椅穿过庭院,目光扫过廊下的石凳、墙边的花丛,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断:“还是老样子,挺好。”
陈萍萍应道:“按小姐当年的样子,一点没动。”
几位皇子站在院中央,看着叶轻眉与陈萍萍、五竹熟稔地说着家常,像闯入别人故事的看客,手足无措。大皇子握紧了腰间的剑,提醒自己沉住气;二皇子脸上重新挂上笑容,眼神却在院子里逡巡,暗暗记下这里的布局;太子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指尖在折扇上反复摩挲;三皇子则悄悄往大皇子身边靠了靠,眼里满是紧张。
叶轻眉转头看见范闲还站在门口,扬了扬下巴:“傻站着干什么?进来啊,难不成还等着请?”
范闲应声走进来,目光落在五竹身上,五竹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走到叶轻眉身边,看着她伸手从廊下的竹篮里拿起几颗青杏干,丢进嘴里,眯着眼道:“还是这个味儿。”
“尝尝?”叶轻眉递给他一颗。
范闲接过来,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竟和记忆里母亲留下的那点念想隐隐重合。他抬眼,正对上叶轻眉的目光,那里面没有试探,没有疏离,只有坦然的暖意。
庆帝走到石桌旁坐下,玄色衣袍铺开,与这庭院的闲适格格不入。他看着叶轻眉递杏干给范闲,看着陈萍萍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让叶轻眉笑出了声,看着范建在厨房门口忙前忙后,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梅子酒呢?”叶轻眉忽然问。
陈萍萍示意身后的黑骑侍卫,侍卫立刻捧着一坛酒上前,开封时酒香四溢。“埋在老槐树下三年,”陈萍萍道,“小姐当年说,那样才够味。”
叶轻眉接过酒坛,给范闲倒了一碗,又给陈萍萍、范建各倒了一碗,最后提着酒坛走到庆帝面前,挑眉:“庆老四,喝不喝?”
庆帝看着碗里琥珀色的酒液,沉默片刻,伸手接过:“喝。”
酒液入喉,带着青梅的微酸和醇厚的酒香,熨帖得像是多年前的某个午后,他和她、范建、陈萍萍围坐在这石桌旁,抢着喝她亲手酿的酒。
叶轻眉挨着范闲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含糊道:“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算账。”
一句话,让院子里的气氛再次绷紧。庆帝握着酒碗的手指紧了紧,陈萍萍低头抿了口酒,五竹站在廊下,白绫下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只有叶轻眉,吃得坦荡又自然,仿佛接下来要算的,不是关乎人命与江山的账,只是谁欠了谁几坛酒而已。
范闲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看向叶轻眉。她正低头对付碗里的红烧肉,嘴角沾了点油星,神情坦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可他知道,这不是随口说说。母亲的性子,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当年太平别院的账,陈萍萍憋了十几年的话,庆帝藏了半辈子的秘密,终究要在这顿饭桌上,摊开来说了。
范建端着酒碗的手晃了晃,酒液溅出几滴在青石板上。他看了眼叶轻眉,又看了眼庆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打圆场,却被陈萍萍一个眼神按住了。陈萍萍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有些账,躲不过去。
庆帝放下酒碗,碗底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你想算什么账?”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可握着碗的手指,已经微微泛白。
叶轻眉终于抬起头,嘴角的油星被她用指尖抹掉,动作随意,眼神却陡然锐利起来,像出鞘的剑,直直射向庆帝:“算太平别院那场火账,算你调走侍卫的账,算我叶家灭门的涨,算……”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回庆帝脸上,“算你想杀五竹的账,算你容不下我,容不下叶家的账”
大皇子猛地攥紧了剑柄,指节泛白。当年的故事,远比他想象的更惊心动魄。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神里带着惊惧。他一直以为储位之争是他与太子、与范闲的角力,却没想过,真正的风暴藏在十多年前。
太子脸色惨白,几乎要站不住。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储君之位,在这场横跨数十年的恩怨面前,竟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
三皇子紧紧挨着大皇子,大气都不敢喘。他听不懂那些陈年旧事,却能感受到院子里那股濒于爆发的张力,像暴雨前的闷雷,压得人喘不过气。
五竹站在廊下,白绫下的目光似乎微微动了动。当年太平别院的火,他没能护住小姐,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如今小姐回来了,要算账,他便站在这里,护着她。
陈萍萍轻轻转动轮椅,让自己更靠近叶轻眉一些。他枯瘦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期待——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范闲看着叶轻眉,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一直想知道母亲的故事,想知道太平别院的真相,可当真相真的要被揭开时,他才发现,那背后藏着的,是血淋淋的背叛与杀戮。他下意识地往叶轻眉身边靠了靠,像是想替她挡住些什么。
叶轻眉感觉到他的动作,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又转回去,继续盯着庆帝:“怎么,不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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