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萍萍坐在轮椅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他忽然明白,自己执着于“龙椅”,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小姐和范闲要的,从来不是那个位置本身,而是位置之外,能让世道真正变好的根基。
范建站在一旁,听着这对母子用他听不懂的词汇对话,却莫名觉得安心。他不懂什么“文科生”,只知道范闲眼里的迷茫散了,叶轻眉的笑容里多了真切的暖意——这就够了。
叶轻眉拍了拍范闲的肩膀,语气轻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所以啊,当什么皇帝?文科生的战场,从来不在龙椅上。”她晃了晃脑袋又接着说,“哎呀跑题了,你政治历史学的怎么样?”
“……不算太差。”他顿了顿,回想起穿越前啃过的那些课本,还有这几年在庆国摸爬滚打学到的“帝王术”“制衡术”,忽然觉得有些讽刺,“至少知道,权力不是靠椅子坐稳的。”
叶轻眉眼睛一亮,伸手在他胳膊上用力拍了下:“这不就得了?政治学讲的是制度,历史学讲的是教训——你娘我当年想改的是制度,奈何脑袋空空。”她转身走到陈萍萍面前,弯腰看着轮椅上的老人,语气软了些,“萍萍,放心,他懂。你和萍萍可以研究研究这些历史也好制度也好,看看什么制度更适合现在的庆国。”
“那你呢”看着叶轻眉一副甩手掌柜样子,范闲忽的有些不平衡。
“理工女的战场当然在实验室”
“实验室?”范闲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母亲说的,大概是内库深处那些奇奇怪怪的工坊,那些能造出肥皂、玻璃,甚至那把枪的地方。
叶轻眉笑得狡黠:“总不能让文科生独占风头吧?制度要改,生产力也得跟上。不然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谈什么‘人人如龙’?”她转头看向陈萍萍,眼里闪过一丝怀念,“当年我搞内库,就是想让这世道多点新东西,少点陈腐气。可惜啊,被庆老四搅了局。”
陈萍萍在轮椅上轻轻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微光:“小姐说的是。老臣守着鉴查院,盯着那些烂人烂事,却忘了这世道的根,终究是百姓的肚子。”他看向范闲,语气里多了几分释然,“范闲,你娘说得对,龙椅坐不坐,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这天下的规矩,能护着那些想好好活着的人。”
范闲心里一动,忽然想起母亲箱子里的那些书——有讲机器运转的,有说社会变革的,还有些弯弯曲曲的公式,他当年看不太懂,此刻却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制度是骨架,生产力是血肉,缺了哪样,“人人如龙”都只是句空话。
“那……四位皇子怎么办?”范闲忽然想起偏殿里那四个各怀心思的人,“总不能一直关着。”
叶轻眉挑眉:“这应该属于政治范畴了吧?。”她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晨光涌了进来,落在她脸上,带着种坦荡的明亮,“交给你们了,你们去决定,加油。小竹竹我们走啦”叶轻眉话音刚落,马上拉着五竹的手跑了出去,边跑边交代“范小建晚上叫上嫂子还有我大外甥女一起来吃火锅啊”
看着叶轻眉这幅甩手掌柜,范闲有几分头疼,刚才的杀伐决断呢?能把黑猫警长当诗念的人果然靠不住。望着叶轻眉拉着五竹跑远的背影,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位母亲,前一刻还在院子里掀起惊涛骇浪,下一刻就能像个孩子似的跑出去惦记火锅,反差大得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别头疼了。”陈萍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难得的笑意,“小姐向来如此,大事上拎得清,小事上……全凭性子。”
范闲转过身,看着轮椅上的老人。晨光落在陈萍萍脸上,那些深刻的皱纹里仿佛都蓄满了暖意,再不见之前的凌厉与决绝。“可四位皇子……”
“总不能一下子都不见了,大皇子放走吧,其他人关上几天磨磨性子也好。”
范建从廊下走过来,手里还攥着刚才没吃完的半块点心,见范闲望着叶轻眉消失的方向发怔,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娘啊,这辈子就没按常理出牌过。当年在太平别院,她能一边捣鼓稀奇古怪的配方,一边跟我们抢糖葫芦,现在这样,不奇怪。”
范闲被逗笑了,心头的滞涩散了大半。他想起母亲说的“生产力”,想起那些书里的公式与图纸,忽然觉得,或许母亲的“甩手掌柜”,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她把舞台让出来,让他们这些“文科生”在制度的棋盘上落子,自己则去撬动更根本的东西。
“晚上吃火锅……”范闲喃喃道,“她倒是什么都没忘。”
“忘不了。”范建眼里闪着光,“当年她说,等天下太平了,就支口大锅,邀上所有人,烫着毛肚喝着酒,才算真的快活。”
范闲抬头望向天空,晨光正好,风里带着老槐树的清香。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上陈萍萍的轮椅。偏殿里还有四位皇子等着,庆国的新章程等着落笔,而母亲的火锅,大概是想告诉他——再大的事,也得先好好活着,活得热气腾腾。
陈萍萍转动轮椅,率先往偏殿的方向去,金属轮子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轻响,倒像是为这新的开始打着节拍。“大皇子放出去,也好让他给京郊的驻军透个信——宫里没事,别瞎琢磨。”他头也不回地说,语气里带着种卸下重负后的松弛,“至于太子和二皇子,让他们在偏殿抄抄《鉴查院石碑记》,抄到能背下来为止。”
范闲跟上脚步,忍不住笑了:“这罚得倒像先生训学生。”
“他们本就该学学。”陈萍萍的声音里带了点浅淡的嘲讽,“占着皇子的身份,却忘了石碑上‘民为贵’三个字怎么写。”
范建拎着点心跟在后面,闻言连连点头:“该!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三皇子年纪小,不懂事,更得让人看着点,别跟那俩学坏了。”
三人穿过回廊,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偏殿的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争执声,想来是四位皇子还在为刚才的变故心惊,又忍不住互相猜忌。
范闲推开门,殿内的声音戛然而止。太子脸色发白地站在窗边,二皇子正假意在书架前翻书,大皇子握着剑柄,眼神警惕,三皇子则缩在角落,像只受惊的兔子。
“陛下……”大皇子率先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陛下在偏院疗伤。”范闲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陈院长说,你可以先回去了。”
大皇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深深看了范闲一眼,又朝陈萍萍和范建拱了拱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他知道,此刻离开不是解脱,是带着更重的担子——稳住军心,守住京郊,这些都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太子和二皇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二皇子强作镇定地笑了笑:“不知陈院长……哦不,应该是叶小姐,留我等在此,有何吩咐?”
陈萍萍转动轮椅,正对着两人,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就是院里新刻了《鉴查院石碑记》的拓本,想着二位殿下平日公务繁忙,怕是没功夫细看。”他对门外的黑骑侍卫扬了扬下巴,“送两份过来,让二位殿下好好‘研读’。”
侍卫很快捧来两份拓本,墨迹未干,“人人生而平等,不因出身而分贵贱……”的字样赫然在目,像一记记耳光,扇在两位皇子脸上。太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二皇子嘴角的笑容也僵住了。
范闲看着他们窘迫的样子,忽然想起母亲说的“制度”。或许比起刀剑,这些字才是更锋利的武器——它们能刺破虚伪的尊严,让那些藏在权力阴影里的东西,无所遁形。
“抄吧。”范闲开口,声音里带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抄到明白为止。”
他转身走出偏殿,范建和陈萍萍跟在后面。廊下的风很暖,吹得人心里敞亮。
晚上的火锅……”范建搓着手,眼里满是期待,“得让厨房多备点肉片,你娘最爱的就是这个。”
“还有酒。”陈萍萍补充道,“去年埋在槐树下的梅子酒,正好开封。不过小姐的酒量……”
提到这里范建和陈萍萍对视一笑,显然这过去的故事,一定是个很有趣的故事。
范闲笑了,阳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少年人该有的明亮。他忽然觉得,母亲的“甩手掌柜”当得极妙——她把最难的仗打完了,剩下的路,该他们一步步走了。
远处传来叶轻眉和五竹的笑声,大概是在院子里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范闲抬头望去,老槐树枝繁叶茂,阳光穿过叶隙,洒下满地金光。
这天下,真的要开始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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