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冬天。
小谢很喜欢春天和夏天,秋天冬天对于她来说有点难熬。
没有钱的孩子,没有爱的孩子,连租房的钱都是从紧巴巴的工资里挤出来,每天算着伙食费过日子。
米饭米线,十几块,有些不划算。
鸡蛋灌饼,七块八块,一般是小谢的选择。
吃多了,也会想改善一下伙食,她就会买九块九三个的鸡架,没有什么肉。但是嚼碎骨头也能吃,嚼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小谢时常担心会划破自己的肠道。
可最终也没有。
鸡架和大瓶可乐,往往就能对付一天,没有工作的时候,这便是美味佳肴。熬夜一晚,晚起半天,直接中午饭混着晚饭就吃了。
夏天还好,可以开电风扇,而且衣服干的很快。
可是到了冬天,就不太行了。
冬天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厚实的衣服、房间的温度、以及被窝。
房租六百,暖气费三百。加起来九百,对于工资才两三千的小谢来说,着实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但好在那年冬天,整个一楼的暖气坏了,房东怕麻烦没有修,索性让一层住户不用交暖气费,可以自己开空调。
空调也很贵呢。
小谢仔仔细细看过了,她之前没有独自租房的经历,这是头一遭。
是个城中村,所谓的房子,其实只是像寻常人家的一所房间一样大小,只是房租便宜,也就是了。
她每次晚上下班回来,都有些害怕。
怕什么呢?
怕墙角萧瑟的树影,怕不知名的狗吠,怕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
那些树影在婆娑,闪在掉了砖块的街道墙壁上,闪在她的脸上。小谢每次都会和许姐打着视频进小屋里,这样她才会安心。
即使这样,小谢也觉得开心。
这里很好啊,很自由。
虽说地方小了点,但是实打实是一个自己的房间。虽说都说有甲醛,开房间散散味不就好了。虽说距离上班地方远了点,走的早点不就好了,路上还有树呢!
小谢很喜欢畅想未来,她总是喜欢想一些有一搭没一搭的高兴事,幻想自己未来的美好。
以后一定能靠自己,买上专属的房子的。
现在大家都说买房不好,地价太贵,不如租一辈子房子,可小谢只想有一所自己的房子。
为什么呢?
她想有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空间,不必看见别人,不必隐瞒情绪,不必强颜欢笑也不必扯着疲惫的身躯暴露在别人眼光之下。
这样美好的日子持续了没多久,就如同镜花水月般消散了。
她评奖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流言蜚语,人们仅凭一张照片便肆意评判她的努力,说和她挨着的老头肯定和她有关系,说她绝对不是靠自己努力,说她的身体是事业线。
小谢几乎是呆住了。
那段时间,她整个人脑子像被泥巴糊住了,雾蒙蒙的,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张照片本是校园内部才知道的,是谁传到了外网,又是谁刻意引导言论?或者说,不用刻意引导,牠们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铺天盖地的恶意倾泻而下,小谢承受不住。她蜷缩在自己精心挑选的八斤大豆棉被里,却感觉很冷。
冷是应该的,因为暖气坏了,她舍不得开空调。
一块钱一度。
小谢买了个汤婆子,水是免费的,灌上滚烫的热水,拧上盖子,放在被窝里,能暖和好久呢。
只是暖和了手,暖和不了脚,暖了脚,又暖不了手。整个人如同反复冻上又化开的冰,小谢忽然觉得,这一切没意思极了。
等许姐发现她已经一天一夜没跟自己视频的时候,许姐要找疯了。
中年女人,头上白发冒出不少,很威严的一张教师面孔,却带着恳求,夹杂着鼻音哭腔。说求求你们找找她,你们找找她。
这孩子平日里都跟我视频的,今天没有,发消息也不回,她肯定出意外了,我求求你们……
人,是找到了。
她在家中自杀了。
许姐几乎要崩溃了,她不顾警察的阻拦,跨过了警戒线。泪水大颗大颗地掉在了小谢已了无生机的脸上,她很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什么也不必说。
还用说什么?
还要说什么?
小谢也听不到了。
小谢的双手就这样摆在一边,没有规律,胳膊上的骨头硌得吓人,硬硬的挡在肚子上,许姐又想哭了。
明明给这孩子这么多的饭,为什么她还是这样的结局?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那些人还要说这样的流言蜚语?
根本不了解一个人,却让语言化为刃。
许姐恨,她真的好恨。
警察把她拽走了,说一定会给出调查结果,可大概率还是自杀。
她很想恨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目标。网上的那些人个个隔着十万八千里,找也找不到人。
最后理所应当的不了了之了。
这里的痕迹被一点点抹去,首先是小谢的办公桌,一开始有人很忌讳,说这毕竟是死人的,我害怕,我不放东西。
后来就给了新实习生,那张稚嫩的面庞每每抬头和许姐撞上眼神,许姐都会暗自伤神。
谁也不是小谢,谁也替代不了小谢。
到最后,那个位置完完全全是别人的了。
而且这里也不让说有关小谢的事情,大家似乎对这件事情形成了一个共同的认识,大家都对此缄口不言。
直到今天,夏起南说起这件事,许姐才从自己的脑海中找到这身影。
说来也怪,明明小谢的身影是那么鲜活,可她却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道影子,似乎二人从没相识过。
许姐眼神茫然了一瞬,又不知所措了,她叹口气,定了定心神,这才哑着嗓子开口。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她了?”
却见面前的青年露出了一副胆怯、想说又害怕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平日里,在这张淡漠如墨的眸子中很别扭,可今日看着却融合了。
许姐了然了。
她很想在小谢身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可小谢一次也没有求助于她。
压力如山似海,当山崩海啸的那一天,这最后一根稻草崩塌,所承担压力的那个人也被压在山下,再也无法起身。
许姐想,这次,她要帮助小南。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小谢的舆论风波,和夏起南的走后门事件,都是一个人做的。
会是谁?
对学生扬起和蔼的笑脸,对同事报以笑容的许姐,这一刻,她的双眼泛红,可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什么不安。
“我会帮助你的。”
夏起南颔首,她的表情由胆怯转化为感激,似乎不知道怎么报答这份好意才好了。
“谢谢姐……”
–
放学时间到。
不知道黄蒂来没来,夏起南有点想吃冰淇淋,她决定去买一个,一边吃一边走。
在找寻冰淇淋店的路上,她的眉头始终紧皱。
根据许姐的描述,小谢是一个贫穷但积极乐观的女孩子,也是新上任的老师,和夏起南相似的经历,评奖评优后,就被冠以“走后门”的称呼和事件。
事情是谁做的,夏起南知道,是赵宗林。
可谁能保证,没有别的“赵宗林”呢?
真正的原因不在于这个人是谁,而在于这份愱殬心。只要这份愱殬在,这类事件就源源不断,如源头之水,流也流不干。
夏起南如愿以偿买到了冰淇淋,这是上市的新品,蜜桃乌龙冰淇淋,是粉色系配色,拿在手里很好看。
入口即化,凉丝丝的甜腻味道充斥口腔。
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会不会,小谢也是玩家?
这种可能让夏起南毛骨悚然,她听到自己的汗毛一根、一根竖起来。
相似的身份、相似的事件、相似的经历。
刚来不久,人生地不熟的新老师。
被人造“走后门”的谣言。
住在破破烂烂的出租屋内。
如果说一点巧合可以称为巧合,那么三点巧合,又是什么呢?
那乌鸦,不像她看到的那么天然呆,很可能在她的背后,是无数个“小谢”,这样的“电影”,这样的“情节”,究竟要演多少次,才会结束呢?
夏起南慢慢抿了一口冰淇淋,眼眸低垂,情绪晦暗不明,她朝着黄蒂的车走去。
豪车身边,黄蒂双腿交叉,靠在上面,戴着一副墨镜,看起来要多张扬就有多张扬,那来来往往的眼神,她全当成大萝卜大白菜。
黄蒂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举动会不会招来牠人非议。
人生嘛,活着就是自在。谁敢张嘴吊吊她,她就把这人嘴撕烂好咯。
一头张扬的卷毛随风飘荡,有一丝不听话的头发飘在了她眼前,她伸手,却怎么也弄不走。
就在黄蒂快跟自己的头发打起架来的前一刻,夏起南握着冰淇淋来了。
两根手指捏上来,撞进了她的视线。
轻描淡写地把这跟头发撇到耳后,似乎这是一件极小的事情。黄蒂望去,便与这黑眸直直撞到了一起。
像一片泛起涟漪的湖,等待着她进入。
她的耳边飞上一点红。
“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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