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疑虑如浓墨在水中晕染开来。
大胆儿叔那晚精神恍惚,因此看到了幻象。但幻象是有所本的,是对原有基础上的夸大和扭曲。
以此来看,那晚真的有诵经祈雨声,如今已证明不是妖怪所为,是有人装神弄鬼。
那就必然是有人豢养了一头庞然大物,而且这人一直在以盗墓为名实则做打旱骨桩的勾当,前不久接了李仙姑的活儿。
在山上布了假象吓我,没想到大胆儿叔要妖怪搏命,此人认为是露馅了,当晚就去诬告我。
认定了我会被李巡检当作盗墓贼们的女魁首,就很是肆无忌惮地再次打旱骨桩。
不过,这无疑是证明我是被冤枉的。
哦,应该是个了解李巡检行事作风的人,料定他不会打自己的脸,承认办错了案子。
的确,若不是纪汝似出现,有崔志撑腰,也难逃李巡检的毒手。
她想到此处,恳求邢文明,“班头,麻烦您把村里人都叫出来,认一下,看是谁告发了我。”
邢文明颔首,然后四处张望,朝村民们喊:“里长在哪儿?”
有个村民捂着嘴笑, “他被吓得两腿发软,尿了一裤子,哭着说这是逼他去见太奶奶,跑回家了啰。”
邢文明高声朝夏村人嚷:“去,把你们村的人都叫出来。”
几个平时就爱串门的汉子爽快地答应,然后领着衙役们回村。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千多口人都聚在墓地旁的荒地上。
夏小狗见了王贞仪,欢喜不已地迎上去,“听说你被衙役抓走了,我爹就去江宁府找王伯。”
王贞仪轻拍他的小脑瓜,简明扼要地说了衙役们的来意。
邢文明认真地看了每个人的脸,浓黑的眉毛紧拧着,“这就是所有人吗?”
夏金银大声回答:“里长找不到了,方菩萨去县衙治病,夏猛住在村外。”
邢文明走到王贞仪身旁,低声说:“我认识里长和方菩萨,告发的人大概是夏猛。”
王贞仪暗忖:最可疑的莫过于他。只针对我们王家的传言,也只可能是村里人能散播。因为外人来散播,太过显眼,也很难让村民们相信。作为村里唯一的猎人,他很可能是驯养怪物的人。
她神秘兮兮地问邢文明:“邢捕头,想不想立个大功?抓住怪物,破了打旱骨桩这个案子。”
邢文明双眼一亮,拱手,深深地躬身,“王姑娘,请务必教在下。我等愿意任由您驱使。”
其他衙役见会有大功劳,纷纷附和。
几间简陋的茅草屋静静地伫立在村庄外。
篱笆墙上爬满了开出星星点点小花的蔓藤,小狗在院子里追逐着蝴蝶,几只鸡在悠闲地觅食。
夏猛躺在摇椅里午睡,朦朦胧胧中醒来,看到篱笆墙外站着一个衙役。
告发王贞仪的时候,他见过,这衙役是皂班班头,叫邢文明。
邢文明和气地说:“夏猛,你告发王贞仪,李巡检说赏你。走,跟我去衙门。”
夏猛过去开了篱笆墙,“能帮上我李巡检他老人家是我的荣幸,我哪里敢要赏赐。”
“说什么呢?”邢文明立即脸色黑了下来,不客气地高声说:“你敢不给李巡检面子?那还能轻饶得了你?走,跟我走。”
夏猛反身关了篱笆,跟在邢文明身后。那乖巧的样子,就像是奴仆。
横穿整个夏村后,夏猛狐疑地问:“邢爷,这儿离县城有五十里,咱俩是要两条腿走着去?您老是也是走来的?”
邢文明哈哈一笑,“我就不装了,骗你离开村子,好让衙役们抓妖啊。”
夏猛突然暴怒地狂吼,转身飞一般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在他身后的暗处,人头攒动。
衙役们或在附近的房屋后,或在草丛后,或在树后……就像是他的影子,隐秘而又紧紧跟随。
夏猛回家,心情之急切,竟然无暇开门,接连撞破篱笆墙和草屋门,钻进屋子。
衙役们潜伏在茂盛的草木间,悄悄包围。
王贞仪站在树杈上,透过枝叶的缝隙盯着那几间草屋。
在来的路上,问过夏小狗,夏猛和村民们关系不睦,在村外盖了几间茅草屋,一直孤孤单单。倘若驯养野兽,那么很可能是和那野兽相依为命的心态。
俗话说,关心则乱。让夏猛心乱,他就必然去查看妖怪是否在他所安置的地方。
如今看来,他把巨狼藏在家中。
伴随着比鼓声还洪亮的呼噜噜声,有庞然大物从草屋中声势浩大地冲出来。那间小草屋立时四分五裂,连屋顶都掀翻丈余远。
从整体上看是狼,脑袋赤红,那双眼有刀割伤的痕迹,割成老鼠眼,丈余高,两丈多长,毛发浓密,是货真价实的巨狼。
它的身躯足有丈余高,两丈多长,四肢粗壮如柱,每一步踏下,地面都微微震颤。浓密的毛发如同钢针般根根直立,仿佛披着一层厚重的铠甲。
最令人胆寒的是它的头颅——赤红如血,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双眼狭长而阴冷,眼睑上有两道深深的刀疤,将原本凶悍的狼眼割成了老鼠般细小的缝隙,却更显得诡异可怖。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绿光,像是两团鬼火,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
它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森白的獠牙,每一颗都如匕首般锋利,齿缝间还挂着黏稠的唾液,滴落在地上发出“嗤嗤”的声响,仿佛连泥土都被腐蚀了。它的鼻翼微微翕动,喷出一股股腥臭的热气,伴随着低沉的咆哮声,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警告。
它的尾巴粗如树干,尾尖的毛发蓬松如扇,爪子巨大而锋利,看上去像是轻易就能撕裂岩石。
这头巨狼不仅仅是庞然大物,更是一头从噩梦中走出的怪物。连周围的空气都因它而变得沉重压抑。
而在这巨狼背上坐着夏猛。
他穿着锈迹斑斑的金漆山文甲,手持一柄宣花斧,威风凛凛。
衙役们都是心头一震,双腿发软。
“所有事都我干的。来吧,”夏猛大吼:“你们这群凡人不必藏着了。来,和巨灵神的后裔决一死战。”
邢文明一声令下,衙役们都冲了出来,踏倒篱笆墙,围住夏猛和巨狼,同时扔出一条条勾爪。
勾爪锋利,抓向巨狼的四肢。巨狼一跃便有两丈多高,出了院子,让勾爪全落空。
衙役们全力拽回勾爪,同时旋身。勾爪借助旋身的力道,如箭矢般飞了出去,准确无误地勾住了巨狼浓密的毛发。
衙役们同时快速撤步往后。勾爪的绳子紧绷,疼得巨狼疯狂地摆动身体。
夏猛从腰间下摸索出利刃,刚要弯身砍断绳子。
锵!
一根玄棍从树上疾飞而下,打飞了利刃,震得夏猛虎口发麻。
王贞仪手持另一根玄棍,从茂密的枝叶间跃下。
巨狼嘶吼着在原地打转。衙役们被一个个甩飞出去,或撞在巨石上,或撞进茅草屋里,或跌落在地……
王贞仪双手紧握着玄棍,趁巨狼还晕乎乎的无法站稳,直冲过去,一棍将它腹部刺出个血窟窿。
巨狼哀嚎而又狂乱地扑过来。
王贞仪用力踏在它拍来的巨爪上,借助反作用力往后翻飞。
夏猛默契地高高跃起,趁王贞仪身形未稳,手持宣花斧劈向她的脑袋。
王贞仪落地的同时使出一记回马枪。
棍头用力一荡,棍影如盛放的花,只听得铛啷啷几声便打得宣花斧偏移,紧接着如龙般刺向夏猛的头。
咚。
夏猛心中大骇,后仰躲过致命一击,但还是挨着重重一下,头晕脑胀,狼狈落地,回过神来,发现兜鍪已被挑飞。
衙役们都爬起来,齐齐地跑回草丛里。
夏猛狂笑,“衙役果然都是酒囊饭袋,废物,废物,你们都是废物,待我一斧子劈了这小蚂蚁,待会儿把你们都屠杀殆尽。”
宣花斧带着呼啸,横扫而出,仿佛要将空气都劈成两半。王贞仪接连后撤,然后肩花坐盘回马枪,玄棍斜上刺向夏猛双目。
夏猛不退反进,侧头,让玄棍贴着脖子而过,宣花斧以千钧之势呼啸而下。
王贞仪弃了玄棍,如蝴蝶般翩飞远离。
夏猛紧追不舍,斧法刚猛无匹,每一击都蕴含着开山裂石之力,斧影如狂风暴雨。
王贞仪身法轻灵,如同柳絮随风,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巧妙地避开他的攻击。
两盏茶的时间后,夏猛呼吸开始急促。尽管只是瞬息之间,可高手相斗,胜负就在瞬息之间。
王贞仪反守为攻,双掌齐出,狠狠地拍在夏猛腕上。
夏猛手腕吃疼,宣花斧当啷砸落在地。
他已经明白王贞仪是个难缠的对手,便萌生了逃跑的念头。
可为时已晚,衙役们两三个一队,抱着五丈长的竹子一拥而上,将巨狼刺成了个刺猬。
竹子一端被削尖,还绑了锋利的匕首,竹子内被掏空。
鲜血顺着竹筒如溪流般潺潺而下。巨狼有气无力地躺下哀嚎不止。
夏猛气得发疯,声嘶力竭地咆哮:“我要杀了你们!”
他原本就天生神力,此时因极度愤怒力气更是胜过往常数倍,双拳裹挟着刚猛的风。
所以不可力敌。
王贞仪就像是在放风筝,既要敏捷地躲闪,又要让夏猛误以为几乎得手。
她是在耗费夏猛的力气。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夏猛果然已是力竭之相,远远跟不上王贞仪的脚步。
王贞仪吹了声口哨,衙役们两三个一队,抱着长长的铁链,奋力抽打在夏猛身上。
即便是钢铁铸就的身体也扛不住这样的砸击,夏猛倒了下去,朝巨狼悲泣着呼喊:“呼噜噜,你不要死,呼噜噜,你不要死……”
一人一兽远远地望着,眼中满是绝望悲伤。
王贞仪朝不远处的树林招手,夏小狗背着小竹篓跑了过来。
王贞仪拿出几瓶金疮药,洒在巨狼的伤口上,慢悠悠地说:“夏猛,只要你老实配合,我不会让它死。”
夏猛竭力以头触地,算是回应。
衙役们谨慎地靠近,用铁链将夏猛捆得结结实实,只露出个脑袋。
“一切都是我干的,要杀要剐,我都认了。”夏猛大喊。
“这要看证据。是你的罪,你逃不了;不是你的罪,你也扛不了。”王贞仪冷淡地回答。
她给巨狼的伤口都抹了金疮药后,进屋去搜查。
夏猛有五间草屋。已散架的是小仓库。
茅房,即便有线索,王贞仪也不想进去查看。
还有一间卧房、一间灶房,一间堂屋。
先去了灶房,锅碗瓢勺筷子笼屉……都是脏兮兮的。
然后进了堂屋。堂屋只有破烂的小桌板凳。墙壁上挂着鹿和兔子之类的毛皮,其中一张巨大的兽皮很是显眼,正是在山中伪装成妖怪的棉织物。
最后进了卧房,和大多数独居男子的一样有浓浓的汗臭味儿,被单鞋袜散乱。
王贞仪用香香的手帕捏着鼻子,嫌弃地扫看屋子里的摆设,最后目光停留在一个雕工精美的匣子上。
匣子看上去像是一朵盛放的花,所用的彩漆大气又无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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