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闹市,周围的百姓隐隐都有聚集过来的趋势。
只是碍于方才周朝歌破开轿帘的那一鞭,暂时无人敢再凑近。
一母同胞的兄弟俩,在百姓眼里的风评不尽相同。
周昭寒是宅心仁厚的储君,让人心生敬意,也心生亲近之意。所以方才在城外,有人认出他之后,百姓便簇拥着靠近。
周朝歌是任性妄为的皇子,肆意妄为,谁惹他不舒服了就一鞭子上来,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人人都怕他的美人面。
今天这一出,明日还不知道要怎么传。
秦娇娇自叹倒霉。
她原本想装傻充愣,假装没认出周朝歌的身份,平安进城。
结果赶过来的周昭寒,一句“孤”让她不得不放弃了原来的想法。
“原来是太子殿下和九皇子殿下,小女子有礼了。”
只见面前的女郎面露惊讶,唇齿微张,看似很是羞涩地垂首行礼。
但是周昭寒心知肚明,秦娇娇对自己和周朝歌的身份早就心知肚明,没见她连脚步都未曾慌乱么。
所谓惊讶,不过是客套地装一装罢了。
但他没拆穿她,而是微微勾唇,挡住傻站着的周朝歌。
周昭寒跨坐在马上微微俯身,成年男子身躯矫健,影子罩住屈膝行礼的秦娇娇。
烈日昭昭。
“女郎远道而来,父皇已是等候多时,请女郎起身。”
周昭寒清声道。
另一旁的周朝歌这才回神,目光游移。
方才他还有些疑惑,太子二哥怎么跑的比自己还要早,如今心下明白,原来是因为父皇有诏。
不知为何,周朝歌松了口气。
他方才有些怕,怕自己大哥对秦女郎起了兴趣,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念头荒唐——大哥是什么性子,难道他还不清楚么?
连不近女色都已经是谦词了。
秦娇娇由春和掺起身,向身后的侍从们拍了拍手,示意他们将青州备上的献礼抬上。
十几个黑金箱子,如出一色的庄重。
人人都觉得青州贫瘠,但是青州也是九州之中,历史最悠久的一州。
很要论些传世的宝物,青州的底蕴还是在的。
“青州来的...”
“这是干什么……”
“这些礼品看起来好贵重,怕是有钱都买到...”
周围传来百姓纷纷惊叹的声音。
周朝歌这个时候还没有走,磨磨蹭蹭地骑着马跟在秦娇娇左侧。
秦娇娇原先的轿子已经被他抽毁了,现在换了一辆仍不得安生。
猛兽皮毛制成的断骨鞭,用和方才比只能算是挠痒痒的力道轻轻拂起侧窗。
怕不是多动症。
秦娇娇闭眼,心平气和地想。
“你第一次来长安,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我已经出宫立府了,封号还没下来,礼部和内务府就是这些卡的紧,对了王府就在梨花巷,但是没有梨花,种了很多桃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不仅是多动症,还是个多嘴多舌的。
秦娇娇假装听不见,又将身子往靠垫上倚了倚,妄图求个清静。
周朝歌似乎也意识到秦娇娇并不愿意同他讲这些有的没的,他只好住嘴。
狭长的丹凤眼有些落寞地垂下。
一时之间安静地只有马蹄踏地的声音。
周朝歌显然心情是极其烦躁的,他抿嘴,眼里是艳艳的水光,像哭过了一样。
忽然,寂静许久的轿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先是女子妥协了的一声轻叹。
秦娇娇从陷落的软榻里直起身,握住挠痒痒般有一搭没一搭的鞭尾,微微收力。
周朝歌感受到力的作用,身子僵直,呼吸一滞。
他眼睫颤动,酥麻感仿佛顺着皮革的金鞭的尾传到手心。
那自刚刚起就搅乱他心神的罪魁祸首,从欲盖弥彰的帘子里探出一张明如净月的面,
“秦娇娇,殿下,我叫秦娇娇。”
“您可以唤我娇娇,如此便不用一直你你你地相称了。”
她说完许久,而周朝歌无动于衷。
其实仔细看,这少年与其说无动于衷,不如说是像一只被握住尾巴的炸毛猫,浑身上下都是竖起来的刺毛。
空气中弥漫着刚刚的尴尬。
耳边是街道百姓的嘈杂之声,和夏日鸣虫。
秦娇娇心里微微诧异,松开了手里的鞭子。
鞭子“啪”地滚落到了地上,原来本该握着另一头的主人不知何时已经呆若木鸡,若不是另一只手还尽职尽责地握着缰绳,恐从马上摔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鞭子落地发出的声响仿佛唤醒了周朝歌走失的魂。
他用一种极其惊恐地眼神望向身无寸铁的小女郎。
接着竟是极其不体面的落荒而逃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周朝歌连素日最爱的断骨鞭都没去拾,而是任由其滚落在地。
再看看前面,他哥哥周昭寒背脊笔直地跨坐在白马上,轻薄的锦衣随风飘扬,飒然自处。
似乎浑然不知身后的闹剧。
看着周朝歌的背影,秦娇娇将探出窗外的身子缩了回去,头一次对自己的相貌怀疑了起来。
周朝歌这是、被自己吓跑了?
她眸光微闪。
“九弟向来如此,是母后把他宠坏了,女郎不必挂心。”
秦娇娇怔然,周昭寒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储君独有的宽容和威仪。
隐隐约约的,似乎还能听见一丝笑意。
“九弟自小脾气古怪,因姿容貌美,常常被人说阴气太重,也因此,他极少和女性相处,行为一时古怪了些,也是有的。”
周昭寒又解释了一句。
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储君,其实心里是个很温柔的人罢,秦娇娇想。
“储君哪里的话。九皇子姿容俊美,世之罕见,让人一见生欢喜,就是行为个性了些,也绝算不上古怪。”她斟酌着回道。
在未来大伯哥面前,还是要拍些马屁的。
周昭寒跨着马在前面引路,因而秦娇娇看不清他神情。
她听见了一声清笑。
“你真觉得,他姿容甚好,乃当世罕见吗?”
这句比刚才要轻很多,甚至秦娇娇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神出鬼差的,她想起,太子殿下和九皇子分明公共的是一张面孔。
夸周朝歌长得好,和夸周昭寒长得好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她脸颊微微发烫。
不知道为什么,秦娇娇对于这世上大部分男子都能做到游刃有余。
风流倜傥如慕容雪,任性妄为如周朝歌,她也并不放在眼里。
但一见到这太子殿下,她便不自觉地将自己声音放轻放低,一举一动,都力求规范。
或许是因为,这是周昭寒。
在今朝,下至贫民百姓,上至达官贵族,可以不拜神,不敬仙,甚至连那九五至尊都可以忽略,却唯独有一个信仰,太子殿下。
周昭寒出生那日,三年干旱的青州下起了大雨,三年酷暑的冀州转凉...各州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天地异象。
甚至连长安,都有人在那天看见了五爪金龙翱翔于天际。
人人都说,这是神迹。
而后来,这个年纪轻轻就当的了一手好父母官的太子爷,身体力行,脚下已经走过了五个州的丈量,推陈书出新法。
周昭寒向九州四海,证明了他自己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神迹。
皇宫,朱红正门。
早有几辆带着家旗马轿停在一旁。
正门口,站立七八个黄门太监候着。
秦娇娇眼尖,瞧见了那日把马跑断腿,去青州传诏还讹了秦家三千两白银的王公公。
正想着,王公公主动走了上来,花褶一般的面上堆满了笑,看着和青州时威风凛凛的面容大不相同,谄媚地紧。
“奴才给殿下请安。”
周昭寒:“免礼。”
王公公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又瞥见了秦娇娇。
笑着道了句恭喜,“那日一别秦府,见了女郎一面后至今难忘,如今一看,所料不差,果然是女郎来了长安。”
秦娇娇想着家里被他讹的三千两白银,皮笑肉不笑,道了句公公客气了。
一进皇宫,才明白方才街道的繁华只是冰山一角。
外界传言的金玉砖,琉璃瓦终究只是谣传,哪怕是皇宫铺着的地砖瞧着和旁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同。
但仔细看,每一处砖瓦上都刻着极繁琐精细的画像,每一寸边角都被镶嵌的整整齐齐。
道路旁种着精心侍养的花草,多是秦娇娇见都没见过的,或是只在书里略闻一二。
这样的富贵,往往比那些单纯的用料奇珍,还要更费些心思——独有皇权,才能做到的匠心巧工。
周昭寒现在已经下了马,站在秦娇娇身前多几丈的位置领路。
他身材高大,宽肩窄腰,天生就是衣服架子。
又兼之生了一张俊美的脸颊。
这样的人物,竟内里还具有菩萨心肠和霹雳手段,如今莫说是长安,就连九州的百姓都没有一个不对他心悦诚服的,威压甚比天子。
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他。
说起来,太子选妃了么,应该是选了的吧,毕竟他嫡亲的弟弟周朝歌都马上要选妃了。
但是秦娇娇一直又没听过太子妃如何如何,心里正存疑,脚步一时之间就踌躇了片刻。
前面的人显然是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
周昭寒停了下来。
他侧乜了眼还在直直往前走的女郎,眸光暗沉,仿佛眼眸深处住了只不能见人的野兽,蓄势待发。
进一步。
再进一步。
他想,最好就这样直直地撞过来,证明秦娇娇和自己梦里的人一样,图谋不轨,以色侍主。
——在还没遇见秦娇娇前,他曾做过无数个陈杂的梦。梦里的一切都很模糊,周昭寒只记得自己为了这个青州来的女郎,痛痛快快地做了一次昏君。
梦醒之后,只觉得荒唐。
女色于周昭寒,从来视于无物。
然而,在今日城外的第一次见,他与她遥遥一相望,却仿佛已经对视千百遍。
然而,在距离周昭寒仅一寸的地方——他仿佛还能嗅到秦娇娇发髻的海棠香。
这个女郎蹙然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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