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留牌问名

周昭寒坐在马上,秦娇娇把帘子放下后,他却仍未收回视线。

直到身边人察觉奇怪,顺着视线望去,看到了十几辆扬着家旗的轿子井然有序地排着队进城,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那些轿子是青州秦家,朝歌,你未来的皇妃!”

身穿骑装的李承晚挤眉弄眼同身后人道。

周朝歌,当今九皇子。

今日是太学休沐,一行五人,周昭寒、周朝歌兄弟两,其余三人分别是,右侯卫少将军李承晚,神武侯家二公子冯宇,平愿公主之子贺潮生。

各个都是极尊贵显赫的公子哥。

此时相约出城打猎。

谁成想竟然在这里遇到一月前圣上特意提起过的秦家女。

周朝歌时年方十八,只比周昭寒小两岁,瞧着很是羞燥。

剑眉星目,青丝高束飞扬,意气风发。

只是俏白的面却红润润的。

“你这厮,又乱说什么!”他低呵。

这个年龄的周朝歌有些晚熟,比他低两岁的冯宇早就知人事,他因某些原因,还是一张纯白的纸。

因此格外避讳有关女子的话题。

如今却成了众人打趣的对象,恨不得立刻下马和李承晚打一架。

“别闹了。”

他那一向是不管众人纷争的哥哥突然出声,调转马头。

“秦家女只是参加朝歌的选妃宴,选不选的上还要另说,休要坏了女郎的名节。”

周朝歌淡淡的声音传到几人耳中。

众人不疑有他,除了最了解他的李承晚忽然高喊问他去哪,“还打不打猎,你回城做什么?”

再一回头,除了贺潮生和冯宇还跨着马没动,周朝歌早跟他哥一样,骑着马就是往城里奔。

李承晚有些悻悻,对着贺潮生和冯宇挤眉弄眼了下,“咱们也去瞧瞧。”

冯宇笑了句,“你这热闹凑什么,人家九皇子去看看他的未来的妻,你又做什么去?”

李承晚:“这有什么,麟骄都去了。”

麟骄是周昭寒的小名。

天之骄子,龟龙鳞凤,是为麟骄。

贺潮生摇了摇头,不去理爱看热闹的李承晚和跃跃欲试的冯宇,他家已有未婚妻,素来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

贺潮生:“我要给昭昭打狐裘,你们要还在这里磨叽的话,不才,我就先行一步了。”

李承晚暗道又是一个被女人糊住心智了的,真是怒其不争,开口要骂贺潮生不顾兄弟意气,却见他已经驾马跑远了。

无奈,只好和冯宇一并追贺潮生出城。

这厢。

守城的将士把秦娇娇的文书查看后,就放一行车马进城了。

秦娇娇闭眼陷在软榻中,耳畔是长安百姓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攀谈声。

但她此刻仍然被方才那一眼所震住。

在青州的时候,她见过许多和周昭寒年龄相仿的儿郎,却没有一个人如同他一般。

既有儒生的文质,又有武将的杀伐,还有王子皇孙的贵气。

是超脱这个年龄才能有的胜卷在握,大权独揽;也是独独只有这个年龄才能看到的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如果将来真真嫁给了九皇子,秦娇娇神出鬼差地想,有这么一位嫡亲的大伯子,后日应该也能躺赢吧。

九皇子周朝歌和太子周昭寒都是中宫元后所出,既然哥哥那么俊朗,弟弟应当也差不了多少。

说不准,还是个极妥帖周到的儿郎。

秦娇娇在家时,常听已经出嫁二十来年的大姐姐回来时说,女郎选夫君,不要看这个男郎家里有多少妻妾,有多少家底。

要看这个人能不能设身处地地替女郎着想。

拿大姐姐秦梅婉举例,虽夫君是以风流出名的州刺史,却很懂得女子的不易,在青州上任后,解除了女子不得纵马禁令的人。

正是因为州刺史这独一份的风流而有容,大姐姐持家后事事顺遂,刺史府内妾室虽多,但也都是懂礼数的,妻妾和睦,一时佳话。

秦娇娇虽对于这一套弃之以鼻,自信不会找一个未进府前就三妻四妾的男人。

但她亦觉得,当今虽流行些大男人要顶天立地,一生所作何须多言的论调,可若要真到了她选夫君的时候,她倒是宁愿选个胸无大志,甜言蜜语会哄人的。

左右已经是一生注定的荣华富贵了,比起再高一层,倒不如活的舒心些。

正想着,轿子却轰然一声顿在了路中央。

凌厉的鞭声刺破虚空,羊皮丝绒卷的帘子被人一鞭荡开,尾风触及秦娇娇的眼底,小娘子微微错愕地睁开了发圆的杏眼。

驾着轿子的车夫已经一个不慎跌落到了青石砖铺就的路边,显然已经吓呆了,发出短促的一声痛喊,就被围上来的侍卫拿刀架住脖子。

轿子拴着的马也受了惊地呜呜鸣叫。

来者疾驰匆匆,将先行一步的周昭寒落于身后。

——九皇子,周朝歌。

红袍白锦,艳绝人寰,眉心一点朱砂痣。

虽然周朝歌五官未完全长开,但仔细看,仍能看出兄弟两人的诸多相似,只是同样的眉眼,落在这人的身上却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妩媚,令人心悸。

这是一种同周昭寒完全迥异的美。

只可惜,这性格,秦娇娇实在是不敢多恭维。

她已然认出了这来势汹汹人的身份。

毕竟兄弟俩虽然气质不同,五官却大差不差,只是周朝歌眉心有痣,更添妖冶。

此刻,自己的梦已是无声无息地碎掉了。

周朝歌的具体性格秦娇娇并不知道,但显而易见,和体贴成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甚至...还有些许的稚气。

周朝歌垂眸,四目相对,竟不知觉地有些紧张。

“你...你就是秦家送来的人?”

原本准备好一箩筐话让秦娇娇知难而退的周朝歌,不知为何结巴了片刻。

以致到最后,只捡了最没攻击性的一句话。

几年前,周朝歌还没分府立出去的时候,曾立志要娶的姑娘一定要比自己好看百倍千倍,要让天下的男子都羡慕自己。

他输哥哥十之**,唯有娶妻之事,周朝歌想自己一定要胜出。

然而随着他愈来愈年长。

人人都会被他的容貌震慑片刻,甚至有人情不自主地夸赞他的容颜,当属长安第一流,凌驾于众女郎之上。

周昭寒愈来愈烦旁人对自己容貌的赞叹——他明明和兄长生得面容大差不差,可是提起兄长周昭寒,人们只会觉得容貌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优点,是锦上添花。

而提起自己,人人却都会觉得,容貌,是他最得天独厚的优势。

何其荒唐!

饶是如此,耳熏目染下,尽管周朝歌对自己的容貌很是避讳,心里却也是默认了——这天底下,比自己容貌出色的女子,实在是少之又少。

选妃宴,是他的最后一次挣扎。

如果长安没有比自己好看的女郎来相配,那么天地之大,九州四海,难道就不能出一个么?

这也是为何,周朝歌对于青州来的秦娇娇,天然地具有一分敌意。

因为那一封圣旨不止在青州闹的沸沸扬扬,在长安也是好一番腥风血雨。

只要是圣旨,那便多的是人反复推敲。

推敲着,推敲着,谣言就来了——从圣上特请秦家女郎入选妃宴,变成了圣上内定秦家女郎成为儿媳。

一时,处处都有人打趣周朝歌多年美梦成空,美娇娘最终被青州悍妇取代——青州一直都是马彪人肥的地方,很多人提起青州小娘子,下意识想到的就是悍妇两个字。

周朝歌本也以为是这样。

他甚至特意和那九五至尊的父皇大吵了一架,就为了重新把选妃的权利挪到自己的手里。

父皇被他吵的头疼,最后勃然大怒,险些将碧玺摔了。

烟雾缭绕的太和殿。

周斯帝问幺儿,“你又没见人家,你怎么知道人家长得不合你心意?”

彼时周朝歌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少年掷地有声、义正言辞:“强扭的瓜不甜,我不见也知道。”

“穷山僻壤的青州女郎,一不通文墨,无法与我举案齐眉;二兵马世家,定然粗鄙,不堪与我相配。”

“三,我听说他们要选一个十八岁还待嫁的老姑娘,父皇,儿臣只要最好的,就是要不了最好的,也不要旁人挑剩下的东西。”

而此时。

他终于见到了那个传言里的青州秦氏选出来的女郎。

秦娇娇。

她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她身量瘦而高,可身上该有肉的地方却又是丰腴的。脸若银盆,肤若凝脂,并不是什么小家子气的美人,反而美得有种菩萨的慈悲像。

像周朝歌在野外见过的山茶花,开的烂漫至极,是漫山遍野才有的朝气蓬勃。

又像是母后常别于发鬓上的牡丹花,雍容华贵,天生就是人间富贵。

可她又和他想的是一样的。

这个叫娇娇的美人,果真是人比花娇的明艳,似乎生来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

周朝歌面红耳赤,心跳的极快。

隐约觉得,有什么将不再受到控制。

举着鞭子的手都显得无措了起来。

秦娇娇:“郎君无礼,我不作回。”

——她连声音都是这样的不同,周朝歌有些发愣地想,说不上哪里不同,就是处处与众不同。

周朝歌下一瞬意识到对方是被自己刚才的无礼气着了,忙要开口补救一二。

这个素日机敏的九皇子,此刻还没意识到这次初见里他的诸多异常,都是话本中写惯了的一见钟情,他甚至根本不懂自己的心跳为什么会跳的这样快,就已经开始结结巴巴地道歉。

——长得倾国倾城的九皇子,其实对于人间的情情爱爱一窍不通。

“我...我不是...”

一阵从容的马蹄声传来,搅乱了周朝歌磕磕绊绊的歉意。

有人温声道:“舍弟无礼,孤先给秦姑娘陪个不是了。”

秦娇娇移眼。

只看见马上青年光洁如玉的下颌,此刻薄唇微抿,正冲着她微微笑。

是太子殿下。

这是另一个,长开了的“周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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