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井仪再来学校时,就和颂祺不再是同桌了。
他错愣地看着座上的男生:“这是什么意思?”
男生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老班让换的。”
马上要期末考,这时换座位?除非是颂祺自己要求的。很好。
想到这里顾井仪更气了,当然她气自己,不然也不会不来。不是他惯的是什么?
他叉开凳子坐下,坐不到三分钟,又抗着脸跑到篮球场,痛快淋漓打球,出一身汗。回家便把衣服丢进洗衣机,拧上开关,洗衣机也愤愤不已的样子。马上想到那次她说被召回家洗衣服,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特别难过。想跟她诉说其实有时候他也会委屈。
那时颂祺在医院,病床旁的窗台上摆了几盆花,从手术室出来的那晚,花的枝梗还是挺挺的,住几天,就迅速恹下去。成为一只枯蜷的手。忒不详。在医院无所谓时间。每天她等着它死。
有时也看夕阳,透过医院的楼层、窗子,夕阳里城市瘫软了,皮脱肉化,像熬炼了一大锅金黄色的油脂。
她站在上面往下望,而不是沉降在锅底,一点烫不到。
小手凉凉揾在窗玻璃上,玻璃也不会对她的手有反应。她忽然想到:啊,一切与我无关的,就都是美丽的。
黄琴梦经过医院才看她几次,第一次说蚀掉钱。第二次说向韩燕燕申请调离了座位,从此她只能跟女生一桌。
第三次,或是第四次,她没有在听。
黄琴梦不耐烦怎么留院观察这么久,花多少钱,医生说拆线大概要两周,好险动脉没有割断,肌腱损伤会更久。
顾井仪没有问过她。何嘉在短信里问过一次,也没说顾井仪问过。
颂祺本想说水痘,又改口说流感,不由想笑,谁会注意到她脸上真的有痘印?
转身掐掉盆里的花,她想自己是有点恨的,不是五月,不可能是延命菊,竟把花瓣用来占卜。占到最后一瓣,就占不下去了。说谎的人竟迷信谎话。
无论如何她还是像她母亲,她像她母亲。
大概因为这原因,再回学校,她就有些丢魂失魄的。回学校前几天,顾井仪暗自计算着,想颂祺不至于躲他这么多天?
终于鼓起勇气去问何嘉,何嘉说是流感。才知道在他之前颂祺已经一星期没来学校上课了。
顾井仪气冲冲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何嘉似理非理地说:“你又没问我。自己不会去问啊。”
“不是,你什么意思?我招你惹你了?”
“没有你有意思。”何嘉说,“这么不清不楚,干脆别问,还断的干净。”
“谁跟你说我俩断了?”顾井仪扭过脸,“颂祺跟你说的?”
“没。她没说。”
“她没有再说别的?”
何嘉一口剪断他的话:“没有。”
顾井仪去敲颂祺家的门,敲半天没人应。起初是自信地敲,敲一声唤一声:“颂祺?”渐渐不清晰起来。
颂祺在客厅听见,凝起脸,眼睛代替耳朵去听,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幻觉。
光着脚蹭到门边,他的声音滑下来,带点不确定,仿佛自言自语:“颂祺?”
她隔猫眼望到他。掩住嘴。转身。背欹在门上。也看得到他右手护在门板上,仿佛按捺心跳,末了就近于呢喃:“祺祺,你在吗?”
而她一听哭了。退回卧室。拉开衣橱的门。然后,她把自己关在衣橱里,脸淹进手里,无声大哭。一哭许久。抬眼见被百叶切成棱的光眯细细,像他微笑时的眼睛。当然他已经走了。她又哭,哭累了,湿湿的脸去偎那一笔光。
屋深黑彻底后,颂祺也不去开灯,她耸一耸鼻子,静静睡着了。
-
再去学校,进教室,她目不能瞬顾井仪,怕引他注目,又怕得知不被他注目。
书整整齐齐磊在课桌上,全部的重量压在脑子里。颂祺才发现自己难以集中,甚且看不懂题目。
下课何嘉来找她,聊天,她连句读都迟钝,总是说上句就忘掉下句,再拾起,竟又记不起原本的意思。无法未来,又无法过去。
“你和顾井仪怎么了?我跟你说话呢。”何嘉磕磕桌子。
“不知道。头痛。”颂祺的意思是真的头痛。
“没那么严重。其实他还是挺在意你的,书都是他帮你理好的。”
勉强笑笑:“是吗。”
“不然,我们出去转转?”
“可是今天很冷啊,风又大。”
“你,真的没事?”
“我没事啊,我很好。太好了。”
怎么可能没事。顾井仪听得真真的。怎么她好像变了个人,从她进门他就感觉到了。
大课间顾井仪没有出去,很显然的,他不应在颂祺生病的时候置气。
趁她同桌那女生离开的时候,他很快走过去,挨着颂祺坐下。
她不知道他来,右手撑右脸,整个人半睡不睡的。
顾井仪开口了:“怎么那么久没来学校?”
她别他一眼:“病了。总不见好。”
这时候她总该问一句他吧。但不。
他只好干巴巴继续:“生什么病?”
“流感。”
“昨天我去你家找你,你在医院?”
“嗯,去输液了。”
“现在还好吗?难受不难受?”
他想试试她额头的温度,她躲开了。
“还好。没那么难受了。”
顾井仪往后桌一靠,仿佛耐不住要走,但忍住了,“笔记我给你记好了,放学时给你,有不懂可以问我。”
“好。谢谢。”她尽管感激,却两个字把他送走了。
显然他很生气。
整个下午顾井仪没有找颂祺,却不转睛觑着她看。
颂祺不是半撑就是趴着,他不好气她,只好气她的同桌,一点不知道凑趣!不然跟许佳弋商量一下,明天就不要来学校了。
那韩燕燕见顾井仪把眼来回胶着颂祺,不停地叫他起来回答问题。惹得一教室学生隐隐发笑。
这次顾井仪答到一半,有老师来找韩燕燕讨教案,韩燕燕回办公室找。他第一次爆粗话。然后没人再笑。也不管韩燕燕回来,他兀自坐下了。
放学时颂祺也不动,因为不确定是不是他先走。
她在期待什么?她应该有什么期待?
顾井仪问:“走不走?”一面撂笔记本在桌上。
她应一声,只是收拾得慢。为了表示耐心,顾井仪也并不催。
下楼梯时他很自然地牵了她的手。牵手后想拥抱,拥抱后想接吻,他在那里想,却没有话。也很自然地,送她回家。
但几乎不话,彼此缄默不提脸脸的事。
颂祺想他大概是有点悲哀的,也许还在那里后悔着?不知道;她开关车门的声响,她说再见时的语气,像远处一丛丛开得极熟流的灯花,不停在摇曳。
顾井仪忽然反应过来,她是不是走太远了?
之后一段时间一直如此。每天唯一一起就是回家,最保守不过。下课他出教室,去篮球场,她蜡在座位上,不觉有多痛苦,何嘉关照她,她总呆钝。
那天后黄琴梦有所收敛,客厅里她们不说话,永远静默,隔着的大理石餐桌台面冰河一样长,有影子的轮廓在那里。听说溺死的人的影子始终是在水底等待他的,她觉得自己的思想微笑般漾开来;医院回来后,她常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
虽说是到考试周,颂祺也不复习。借顾井仪的笔记不打开就又还回去,晚上她从不睡,整日头痛失眠。
翌日到学校,大家谈寒假计划,她一个人开始白日梦。
何嘉问颂祺:“暑假前要不要出来玩?”
彭川说这一定要。
何嘉白彭川一眼,说:“没问你。”
彭川转而问顾井仪:“你呢?打算什么时候走?”
顾井仪想了想,说:“看情况吧。”
回答的时候颂祺也并不看他。
难道她打算和他一个月不联系?
晚上一起回家,顾井仪主动开口了:“这周六出来吗?周天也可以。”
颂祺抬头看他,点头:“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我都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里那神情令他心痛,但一想到脸脸,顾井仪转移了话题:“最近复习怎样?”
颂祺泛出笑:“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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