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祺不喜欢的是这群嘲背后的游戏性质。换言之,并不是真的恐惧。也不是真的愤怒。奇异的是,在周清被孤立的这段时间,班上这几个丑女生忽然花哨起来,从前从没有攻击性的。因为上了高中,无论男生女生,讨论最多就是美丑,一种视觉上的肴馔,美的是珍馐,丑的沦为厨余。颂祺忽然明白为什么她们抵制周清这样厉害。
何嘉说不玩了,没意思。要去打篮球。颂祺说不找周清吗?何嘉耸耸肩膀,表示无所谓:“她肯定不会和我们玩。她这人太别扭了。”
颂祺说:“我知道她不会。但还是问问吧。”
那几个女生瞧见了,厉声厉色喝止颂祺。
何嘉抢白她们太事儿。几人愣了愣,赶着头去见顾井仪。意思他的女朋友多丢份。
顾井仪反问:“找周清怎么了?”
那一个馋嘴似的回:“谁都知道周清这人多恶劣。找谁不好偏找她,传出去就丑死了。丢我们班的脸。”
顾井仪说:“没你丑。”转身走了。
张恬恬经过,就见那女生哭,问怎么了。她说顾井仪居然凶她。又说因为周清。
张恬恬怪叫:“不是吧?她们怎么想的!”
但每次体育课颂祺还是问,也看得出周清在体育课上读速记本是为了期末考,也许她在说服自己留下来。
颂祺也跟顾井仪说羡慕周清,“每次跟何嘉去问,周清总不为所动。我做不到这样,我是人家对我好一点就要受不了的。”
他听了,不由说笑:“那样太灭绝了。你这样就好,我还嫌你对我说得不够。”
注意到她看他,顾井仪马上说:“不许说对不起。”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
“我就是知道。”
她笑了,“那我以后都不说。”
没想到再说时那么快。
-
那是一个晌午,作业太多了,颂祺没有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心里恓恓的。她甚至跟顾井仪发脾气。
回家照常把鞋子在玄关摆正,摘下书包,往猫食盒里添水,赫然发现水还是满的。可心里有什么被打翻了。
这恐怖片的一幕:她走进卧室,小老弟不在猫爬架上,也不在扶手椅里;脸脸也没有如常从桌底下溜出来迎她。
颂祺睁大眼睛环视一圈卧室,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会瞎掉。
听到客厅门响,听到高跟鞋,是黄琴梦。
“猫呢?”颂祺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
黄琴梦剔剔眉毛,撇嘴说:“猫?猫啊。我放你姥姥家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斜眼看定了她,“注意你跟我说话的语气。还要我再提醒你吗?”
“为什么不经过我就放在姥姥家?”
“放姥姥家有什么问题吗?”黄琴梦耸一耸肩膀,每每推卸责任表现无奈时的动作,然后是摊手,“你跟我说养一周,这都多久了?我可不想再被邻居投诉。何况姥姥姥爷最爱养猫了,又是院子,你又不会照顾,家里又没人,成天搞得乌烟瘴气的。”
“你总是这样。”
“你说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把她的话在脑子里消化了一遍,颂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黄琴梦开始大喊,说自己怎么这样倒霉,摊上这样一个白眼狼,再怎么为她也不会领情。
颂祺的声音开始沸腾,她说她不相信,她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都不信,质问她到底把猫弄哪里去了。
黄琴梦说如果这就是你对待我的态度,她抄起沙发上的晾衣架。颂祺跑了出去。
给姥姥打电话,打第三通才接。电话里姥姥反问她:“什么猫?你妈还从我这里拿走了几只呢!不是你说要带回家里养吗?”
她要那么多猫干嘛?颂祺呆住,眼睛里一点光,钝钝的,忽然一闪,“你知道她说的那个种植基地在哪里吗?”
……
十一点钟。顾井仪才睡下,竟接到颂祺给他打来的电话,跟他道歉?
嘈杂的电流声夹缠她的搐气,他只听她哭着说着一句:“脸脸出事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出事?”
“我,我不知道。他们说棚里有老鼠,不知道怎么就中毒了……我……”
“你现在在哪儿?”
那天后,他们就再没话过一句。脸脸还没到医院就死掉了。她心里有什么就这样死掉了。
第一次见顾井仪发那么大的火。他说饼饼早已经好了,把脸脸交给她只是因为她状态不好,“如果它不能让你高兴,为什么你不把它还给我?你知道它才多大吗?”
她哭坐在地上,说对不起,说她不知道会这样。
他显然不信,说:“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我的错。我看错你了。”
追上去的时候他推了她。也不能完全说是推。只是挣得用力。
顾井仪离开后。颂祺独自坐在宠物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烤暖的姿势。大理石阶灰凉凉的,像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看雨下到绝细处断开,她忽然觉得,她和过去痛苦之间的一场挣扎,或叫它命运,或叫它神。都结束了。小时候上大人聚会的圆桌,喜爱的食物只能下箸一次,她说贪嘴容易失节。也不管自己不兴舞蹈不兴钢琴不兴奥数班。从何嘉到顾井仪,脸脸不是唯一,以后还会更多?想到这里颂祺就笑了。过去我好像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远离痛苦或其实想要靠近。但脸脸是有实的,如果不是现在脸脸死掉了,大概他永远无法理解我不堪,那又谈何原谅?现在伤痛已经造成了,我爱他,不要他痛苦我所痛苦的。本来他就是个怎样都好的人。而我从来都不是自己。
颂祺筋疲力竭,又搂抱剩下几只猫上姥姥家。
得知猫差点出事,姥姥气得挫牙:“既然已经准备了老鼠药,那为什么还要猫去捉老鼠呢?”
之后颂祺一直待在学校旁边的快餐店。一宿未归。黄琴梦也不问。
等到学校开门才进教室,顾井仪从进教室起就不觌眼看她。
颂祺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一直道歉。
顾井仪只生气不响。他从来就不是太好脾气的人,不说,因为出口即是伤人的话;她的声音也像雨,说到断线,就说不下去了。
何嘉不知道这回事。彭川也不知道。顾井仪始终没办法数说颂祺的不是,因为她自身是这样悬疑的存在。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是生气还是恐惧,当然即使她错,她无意的,那又是什么错了?从哪里错的?要怎么条理?
之后几天他很错乱,也许双方应该适时放凉一下,他也不想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颂祺不知道这些。但好像已经无所谓。她抬手遮挡住脸上的阳光,看也不看地朝前望;这不是一个所以然的世界,黄琴梦对她都不是不爱,她根本是恨。如果她能在脸脸之前就永永远远地接受这一切,那也许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所以即便看不到,她也做出无限信服的样子。每晚刷题刷试卷刷累了,脸脸伏在桌头等她。每一次被打,脸脸偎着她睡,如此好像就不那么痛了,可还是很痛啊!
她保护不了脸脸,还保护不了自己。原来她真的什么都不能。
*
顾井仪和彭川去网吧,彭川这才提及:“谈恋爱不就图个高兴吗?现在你不高兴她不高兴,那还有什么意思?真叫人看不懂了。”
可问题就在,即便这样顾井仪也没想要提分手,不然他不至于这样恼恨。
从网吧出来后,顾井仪漫步回家。
一进门饼饼和小老弟就跑出来迎他。
他笑了,折下腰:“巴巴等着呢,等下喂你们猫罐头。”
手揉揉它们的脑袋。马上想到颂祺。
拌好猫饭习惯性唤脸脸来吃,没有应;这寂静似窗外流阳的一刹那。他才意识到脸脸从此不存在了。
他画了一幅画。关于脸脸的。那天后有一个礼拜他没有去学校。
何嘉知道后也说这是触及底线的事。颂祺点点头,说她知道,问何嘉换自己会怎样。
何嘉促狭了睫毛,声音有一种远意:“会生气。但也会原谅吧。”
颂祺笑了,想要是人生也像字面这样清洁这样彻底就好了。你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那就真的没关系。
每晚回家,尽管她总说没事,黄琴梦也知道她懊侬她。
这天她终于坐视不住,说:“你有必要这样吗?还是你故意做难受给我看?什么也要有点限度吧?我养你这么多年,还敌不上一只猫?”
颂祺掉过身,正视着她,终于开口:“对。没错。至少面对脸脸我的难过是真的,但是对你,我不知道该难过你不爱我,或者,你恨我。既然这么恨,那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黄琴梦悚异于她一次性说这么多,她跳起来,开始撮饰嘴型:“你竟然对我说这些!你竟然对我说这些!为你我牺牲那么多,难道不都是为了你!你竟然!”
“是吗?我以为你很爽。”颂祺的声音开始打寒颤,“你随意打我是为我好?把我丢之弃之是为我好?剥夺我的自由,贬挝我的自尊,这些都是为了我?根本你从来想到的都只有你自己!”
“不是你我不会成现在这样!”她拔尖喉咙,“我让你这么对待我?哈,当初死都不该生下你!”
“你以为我有多想被你生出来啊!当初生的时候你有问过我吗?”
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无手无势僵在那里。
黄琴梦憬然发现颂祺看她像极了那时候的自己,她恐怖,她泪不能止,她向后败跌,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大声:“不是女生。从来都不是女生!你竟然真的敢!你竟然因为一个男人跟我吵?你竟然因为他!”
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喊出来。
颂祺开始害怕,想要逃回自己的房间。
黄琴梦一把掐住她,“是谁?他到底是谁?你不能把我的一切都毁了你知不知道!”
颂祺直摇头:“你疯了。你疯了。”
夺她不过。两人开始厮扭在一起。
她很害怕。
颂祺用力掰地黄琴梦,还是挣不脱,她咬了她一口,黄琴梦尖叫一声。
颂祺跌跌撞撞站起来,头晕,扶着墙想要往外挣。
黄琴梦三脚两步追上来,扯住她的头发,又是狠命一踢。
哐当——
身后的柜子呕吐一样震荡,胖鱼缸翻覆了下来。
她伸手去挡,血迸溅在脸上。开一朵花。
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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