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德四年十月二十五日。
阳光普照。
国子学打开正门,迎入三辆大车。车上载有《详记》两百余篇,共九十六卷。《西北实录》五十卷。《酒泉志》一卷。《易经》、《韩非子》、《商君书》等经典注释无数。
楼祭酒盘桓西北月余,得西北大儒信重,交托几十年心血之作。
对于读书人而言,这三车书的内容千金难换。更何况,这三车书来自于西北大儒。不同于陈氏家学,大乾南渡后,西北大儒门下无一人入仕,不与朝廷往来,一心只做学问。前耀曾派人围困酒泉这位大儒的先生,大儒的先生最终绝食而死。西北一脉之风骨可见一斑。如今,西北大儒将毕生心血托付,国子学众人心潮澎湃。
停了课,几位夫子和众学生列道来迎这三车书和楼祭酒。
掀开油布,车上的书卷竹简码得整整齐齐。几位夫子虽然心痒,但还是屏住呼吸先寻楼祭酒。
然而,翘首望了又望,始终未见楼祭酒。国子学诸人面面相觑。
卓夫子对着为首之人一礼,问道:“将军,请问楼祭酒何在?”
为首之人二十郎当岁模样。他回了一礼,道:“不敢。在下宇瞻录。奉长辈之命护送楼祭酒及典籍回雒央。身上盔甲是家中长辈借予护身的,当不得将军之称。”
接着,他道:“楼祭酒中途接了一道旨意,转道去了别处。走前命在下务必护送三车典籍安全抵达国子学。如今幸不辱命,请夫子验收。”
卓夫子当即安排人接手查验,心中却不免好奇,给楼祭酒下旨的是太皇太后还是皇帝陛下?若是从前,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太皇太后的旨意是太皇太后的旨意,皇帝陛下的旨意也是太皇太后的旨意。但最近,听说太皇太后抱恙,皇帝陛下连发了好几道旨意。
看着阳光照射下的书卷典籍,卓夫子又想,不管下旨的是哪一位,楼家在大扈的地位依旧稳固。
…………
不过月余,楼祭酒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安城。但是这一次,他过安城而不入,直接去了陈氏坞堡。
陈氏坞堡内,还是之前的房间,楼祭酒和陈氏家主相对而坐,饮着上回没喝完的酒。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做着相同的事。若非今日阳光洒满房间,此情此景便是两人首次面晤的复刻。
“陛下仿乾人前朝旧制增设刺史部,命在下出任并州刺史。”酒过三巡,率先开口的依旧是楼祭酒。
听到这个消息,陈家主添酒的动作几不可见地顿了顿。
放下酒壶后,他郑重行礼:“拜见刺史大人。”
楼祭酒安然受了。
陈氏家主问:“大人的官邸准备设在何处?”
楼祭酒道:“我依旧领着国子学祭酒的职责。陛下效仿的是前朝早期的刺史部。”
前朝后期,刺史们在自己负责的州郡有固定的治所,有官员黜陟之权,有领兵平叛之权,俨然一州之长。而在早期,作为天子之史,刺史们只需在八月出发前往自己负责的州郡巡查核验各地官员不法之事,年节前回都城向丞相汇报。诸事后续由中枢商议裁决。
虽是同样的官职,后期与前期的权力天差地别。
“不过,我朝的刺史直接对陛下汇报。”楼祭酒道。
能直接面见陛下,也就意味着有机会直接对陛下建言,其地位又自不同。
楼祭酒满饮一杯,接着道:“除了刺史部,陛下希望诸地郡守能充分行使其职能,协助刺史管理好各州。”
大扈为了快速调动各地资源抵抗北方狼族,军中诸将常越过郡守直接管理诸县,而诸县官员也时不时越过郡守直接向诸将汇报。在这个模式下,除非出身于当地有权有势的名门望族,地方郡守很容易被架空。事实上,如今大扈很多地方的郡守都形同虚设。
楼祭酒放下酒杯。他看着陈氏家主,道:“陈家主,你可愿出任太原郡守?”
陈氏家主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再次为楼祭酒斟酒,同时也为自己斟满,然后举起酒杯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正是陈某心之所向。”
放下酒杯,陈氏家主问:“陛下亲政了?”
…………
雒央城外,锦山之上,层林浸染。
阳光照耀下,枫叶愈加艳丽。正是观景的好时候,祥安太后却依旧呆在行宫的小房间里。
事实上,她已经在这间房间里好几天了。
九月初七,太皇太后和两位太后在皇帝的陪同下,离开雒央皇宫,来到锦山脚下的行宫,打算在九月初九重阳之日登高祭天。
到了九月初九,祥安太后吃了重阳糕,与其他人一道上了锦山。完成祭谢天地的仪式之后,陛下在风景绝佳处设宴。几杯菊花酒下肚,祥安太后有些晕乎,便先一步回了行宫。
不曾想,她走后,留在山上的人遭遇了野狼偷袭。所幸人多势众,野狼很快被驱逐。只不过,在混乱之中,太皇太后被一只野狼偷袭咬伤,随后又摔断了腿。据说,连骨头都露了出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
锦山离雒央不远。一行人索性留在锦山行宫,只着人每日往返雒央与锦山传递文书。
对祥安太后而言,那是一段极悠闲的日子。
每日早起后,先去太皇太后处问安。回到自己的住处,如同在祥安殿时那样,翻上几页《神农本草经》。阿蒙说过,这叫温故而知新。
午后,在软榻上小憩一会儿。然后,她会上山,精挑细选几片树叶。当然,有了九月初九的前车之鉴,没有人敢走得太深。所以,不过一个时辰左右,便可回到住处。接着,便是清洗树叶,做成书签。
第一张做成后,被她夹在了《神农本草经》里。其余的,大多被她分送了出去。但是,最好的两张,她留了下来,准备回去后给阿蒙和晋王。
九月一始,晋王的课业就加重了。因此,锦山之行他和阿蒙并没有跟来。
不用准备小食和晚膳,又无人讲解《神农本草经》的新章节。祥安太后真真清闲快意了两日。
停下学习的脚步,她倒也没有什么负罪感。阿蒙曾经说过:劳逸结合,方是长久之计。
不过,到了第三日,她开始觉得无聊。听宫人说山里有种野菜,她便跟了去,采了好些回来。按着当地人讲诉的方法,做了两道凉菜。又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了一道点心。可惜,味道都差强人意。
变故出现在五日前。
正在不断康复中的太皇太后突然发烧了,还伴随着头痛、恶心、烦躁,喉咙发紧。随行的太医立刻去看了。
祥安太后听说后,立刻打点了些东西,准备去探望。但她未能出门。据说,太皇太后的症状与前些年蜀地瘟疫的症状颇有相似之处。为防万一,陛下下令众人呆在自己的住处。无事不得随意出门。
祥安太后的心很慌。
她亲历过那场瘟疫,至今心有余悸。而让她更慌的是,太皇太后的症状与那场瘟疫虽有相似之处,却仿佛来势更凶。
虽然早晨已经上过一炷香,她还是忍不住再次洗手,准备焚香祷告。
不曾想,将将上完香,房门便开了。
祥安太后回头,只见两名宫女一身白衣,面色悲戚。
“太皇太后薨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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