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坐下来的祥安公主理了理衣襟,对阿蒙点了点头。
“哗”。
舱门大敞。
端坐案前的祥安公主微微抬头。
门外,一身官袍的老者身姿挺拔。
…………
墨色桌案上一盏白瓷杯静静立着。
端详片刻,谢长史道:“这套茶具很特别。”
祥安公主小心翼翼捧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这是北扈的白瓷。陛下见我喜欢,便赐给了我。”
谢长史挑眉:“原来是御赐之物。”
说完,他端起杯子。然而,水尚未入喉,他便停下了动作。
“杯中所盛何物?”谢长史问。
“是茶水。”祥安公主答。
今上登基后,饮茶之风大行其道。谢长史看了看澄澈透明,只泛着微微青黄的液体,一脸不信。
祥安公主道:“确实是茶。只不过饮法有些特别。”
说罢,她示意清潭姑姑把茶壶端给谢长史,一边继续道:“茶叶并不捣碎,也不佐以他物,只以沸水冲泡。”
清潭姑姑掀开壶盖。谢长史往里细瞅,果然有片片叶状物。
祥安公主又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好茶,只好请您尝个新鲜。”
谢长史身体微微前倾,又往茶壶里看了看。
“以沸水萃茶之香气。此法甚是清雅。”说罢,他赞道,“殿下慧质兰心。”
祥安公主摆手:“这不是我想出来的。”
谢长史只道她谦虚,转而又问: “这茶可是来自于听雨小筑?”
听雨小筑原是江陵王世子的居所。院内两株芭蕉听雨最好。可惜陛下将之赐予祥安公主居住时,两株芭蕉已经不在。
近几年,听雨小筑最出名的是茶树。
坊间流传,因为祥安公主收养的女童嫌弃宫里的茶,陛下便派人千里迢迢寻了株百年茶树回来,种在听雨小筑。
“正是那株茶树。”祥安公主点头,“自阿蒙制出这种茶,便只她自己喜欢,没想到对了您的胃口。”
谢长史微微惊讶,看向窝在角落里的女孩子。思索片刻,他道:“只有一株茶树,想必所得有限。小友可舍得?”
阿蒙抬头:“大人说笑了。既有舍,自然有得。想必大人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谢长史一怔。几个呼吸后,他转头看向祥安公主。
日常见祥安公主,俨妆盛服,端庄大方。都说女肖父,谢长史觉得此言不差。
然而,此时此刻,女子素面朝天,嘴角含笑,歪着头,一副看你如何接口的狡黠娇俏模样。那天真又娇憨的神态与故人之女如出一辙。谢长史这才意识到,其实祥安公主也很像她的母亲。
“殿下,老臣可否与您单独说几句话?”
祥安公主眨了眨眼,转头问阿蒙:“你困不困?”
阿蒙打着哈欠牵起了清潭姑姑的手:“姑姑,我困了。”
清潭姑姑看了看阿蒙,又看了看祥安公主,欠身道:“我带阿蒙去休息。”
照看炉火的人离开了。不多时,茶便凉了。
谢长史抬手饮尽残茶。伴着满口冷香,他开口问:“殿下觉得大乾如何?”
正所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大乾。谢长史很期待祥安公主的回答。
但令他意外的是,祥安公主略想了想,一脸诚恳道:“愿闻长史大人高见。”
一瞬间,谢长史几分失望怅然,随即却又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熨帖。多少年了,有人赞他的画。有人夸他的赋。有人羡慕他逍遥。可是,有谁愿意认真听他那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谢长史的声音不自觉柔软了几分:“殿下愿意听,老臣便多说几句。”
“昔天下大乱,昭帝拨乱反正,万象更新。后武帝征伐十载,四海重归一统。文帝继位,以厚德载物,引八方来朝。自此以降百十载,天下无不奉大乾为正朔者。”
说到这里,谢长史面色一正:“殿下可知,您是大乾立朝至今第一位出嫁他族的公主?”
祥安公主点头。
谢长史正襟危坐:“殿下,看着这十里红妆,听着那锣鼓喧天,您可感荣耀?”
祥安公主抿了抿唇。
谢长史突然不太想听祥安公主的回答。于是,不等对面的女子开口,他又提了另一个问题:“听说,您曾自请和亲?”
这一回,祥安公主没有犹豫。她点头:“这几年,东南诸郡一一落入费常之手。年前,连闵王都投降了。陛下忧心如焚,决定与北扈结盟。可是,和亲人选迟迟定不下来。我身为江陵王府后人,理应为陛下分忧。”
谢长史神情专注:“听说,陛下不允?”
祥安公主轻轻“嗯”了一声:“陛下舍不得我远嫁。我的年纪也确实太大了些。”
沉吟片刻,谢长史问祥安公主:“到了北扈之后,殿下有何打算?”
祥安公主道:“江陵位于通衢之地,陛下又下令修整拓宽了道路。若能重开商路,便能丰盈国库。届时重整军备,未来可期。所以,我到了北扈之后,首要任务便是保证目前的大格局不变,为大乾争取壮大的时间。”
谢长史捻须:“大乾已在风口浪尖,此计如何能成?陛下还嘱咐了些什么?”
祥安公主愣了愣,道:“陛下让我到了北扈后务必乖巧顺从。”
谢长史手一顿:“还有呢?”
祥安公主道:“没有啦。”
谢长史挑眉:“陛下可说了如何确保大局不变?”
祥安公主摇头。
谢长史眉头微蹙:“陛下可叮嘱了如何协助重开商路?”
祥安公主还是摇头。
谢长史眉头深锁:“重整军备呢?”
祥安公主再次摇头。
眼见谢长史面色不佳,祥安公主犹豫了一下道:“陛下只关照我,要讨北扈皇帝开心。至于重开商路,保证大局不变之类的,都是我们自己猜的。”
谢长史哑然。此处的我们想必就是指那位姑姑,那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以及祥安公主自己。
祥安公主歪头询问:“大人觉得我到了北扈之后该当如何?”
谢长史深深看她一眼。
“殿下,昔年成帝借江陵一地吞下了西蜀,方才一步步扭转乾坤。如今,陛下虽定都江陵,然梁山苏氏扼住了入蜀要道。虽说也奉陛下为主,却并不听从号令。异日,费常金戈来袭,陛下即便坐拥金山,恐怕也是力有不逮。”
祥安公主不由自主握紧了双手。
谢长史几分沉痛:“昔年老贼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多少人唾骂。如今费常仅凭一份存疑的诏书,打着寻找越王后裔的旗帜,便吞下了半壁江山。人心不古啊。”
说到这里,谢长史抬头。他的神色还算平静,声音却越发低沉:“几十年前,扈氏一族还不过是依附于羌人的塞外小族。如今,堂堂大乾竟然要遣公主与之和亲。殿下,这是耻辱啊!”
紧接着,他又道:“但是!殿下!如若您能像前朝无忧公主那样,驯服北扈为大乾所用,此功,必将载入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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