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聘

下聘的那日,魏知年的案子正办到最后的紧要关头。陆铭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给宣珩放了一天的假。

饶是如此,他也是在天快亮时才匆匆赶回宣府。亲自点了三遍聘礼之后,宣珩仔细换了衣服,然后合了眼任由侍女给他净面束发。

宣尚书瞧了他半晌,末了揶揄一句:“倒是上心。”

他没睁眼,含糊地应道:“不敢不上心。”

宣尚书不置可否,只抬手示意侍女不必替他施粉遮瑕。

吉时一到,宣二公子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带着浩浩荡荡一队人去了姜府。

他近日来清减许多,衣服穿上便略显宽松,倒是意外衬出几分出尘脱俗的气质来。只是眼下的乌青实在显眼,待姜芮看到时,难得心里生出一丝歉意。

原本纳征之日大可以推后,也不用宣珩亲自押送。但河西来了消息,她必须避开邓忠耳目,尽快寻机面谈。

下聘的队伍进了姜府,一待就是一日。虞夫人带着病容,亲自出来验收聘礼。她行动虽慢,但出手大方,给众人安排了饭食茶点,还特意为宣珩备了歇息的房间。

清雅的客院里,没有侍从在场,姜芮亲手给难掩倦色的宣二公子斟了碗茶。她一低头,宣珩便瞧见她发间的那枚玉簪,心神一动,险些将茶水抖到桌上。

仆役打扮的两名大汉局促地坐在一边,一人捧着一盏茶,低头看碗中茶叶起起伏伏。

姜芮看出两人的不自在,却神态自若地坐着,并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马偏将、赵参军,此行辛苦了。还请先用些茶,父亲一会儿就到。”

马大刀应声猛喝了口茶,又偷偷抬眼去看姜芮,却不小心岔了气,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一旁的赵盛忙放下茶碗给他顺气,一边尴尬地朝姜芮道歉:“军中粗人,不懂礼数,姜小姐见笑了。”

他同马大刀都是河西守军将领,几乎不曾离开过河西。此次乔装进京,是代表主帅周将军,来同姜、宣两家秘密结盟的。

周家世代守边,一向远离京城纷争。只是邓忠手握漠北重兵,又想染指河西,几年间竟是将心腹安插到了周将军的眼皮底下。

数月前,姜芮的长兄调任河西,很快就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并没有费太多工夫,他便说动了周将军加入对抗邓忠的阵营。

姜芃谦逊敦厚,毫无文人架子。只有同几位将领提起自家妹妹时,他才会不吝各种华丽词藻,将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赵盛不知道这位姜小姐是不是真如姜芃所说,有这么大的能耐。但今日所见气度,确非一般官家小姐所有。

正想着,姜太傅推门而入,拱手同两人寒暄。

他们本就是借着下聘秘密商议,待人都落了座,姜太傅便直奔主题。

马大刀看着屋里的明艳美人,实在忍不住发问:“姜小姐也在这?”

让未出阁的小姐露面来招待茶水,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没成想姜太傅还颔首回他:“小女对河西事务亦有几分了解。兼听则明,两位但说无妨。”

马偏将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倒是赵参军在桌下拉了他一把,示意他把嘴边的话咽回去。

啧,真没眼力见。没看人家的未来夫君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吗?这位姜小姐必有过人之处。

姜太傅亦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宣珩,随即满意地进入正题。

河西虽有屯田,但仍依赖中央的漕运补给。邓忠设法安插了心腹到河西,正是掌管这物资的接收和管理。周将军虽不信邓忠有本事从自己手里夺去兵权,却对此颇有些忌惮。

“如此说来,可是漕运补给有什么不妥之处?”

河西屡有战事,粮草绝不能出问题。姜太傅蹙着眉,迅速回想着此处漕运的要员名单。

赵盛却摇头:“不曾。”

这便是他们一直没有动作的原因。若非知道那是邓忠安插的心腹,他甚至觉得此人做事一丝不苟,掌管物资甚为合适。

“邓太尉不下无用之棋,许是在等什么机会。”宣珩已同魏知年交过手,深知邓忠的老辣。

马大刀闻言一拍桌:“要我说就把人直接捉了——”

“那邓太尉就正好能参将军一本。”赵盛磨了磨牙,打断他的话。

也许这就是邓忠的目的。不用做什么,便可以让他们如鲠在喉、处处疑心。

姜芮安静听着。她研究邓忠多年,知道宣珩所言不虚。摩挲着手中的茶碗,她忽然开口:“听闻河西有几支番军,是因同部落不合而投诚来的?”

赵盛一愣,有点摸不准她为什么忽然换了话题。

河西地处边境,人员成分自然复杂。那些番人部落自己内部就常常掐架,有些同中原合得来的便索性投了敌。周家经营河西多年,同这些番人头子都算相熟。

以夷制夷,也算是河西守军的一贯传统了。

这些番军说不上有多忠诚,但有河西的粮草养着,吃穿用度还是比他们自家要强一些。战事吃紧的时候,他们也愿意为了来年的衣食,卖力打一打自己的同族。

说到这里,赵盛恍然:“他们虽是自治,但物资配给是统一从将军这里出的。我也查过账册,一切都按旧例,没什么问题。”

姜芮便含笑点头:“赵参军心思缜密。”

没等赵盛红着脸谦虚两句,她又道:“我听闻去年寒旄部出了个新首领,年轻有为,大张旗鼓想要团结其余部族。”

马大刀闻言惊讶地看她。

番军成制多年,姜小姐听说过并不稀奇。但这个消息,不关心河西事务,大抵是不会留意的。

“姜小姐不必忧心,”赵盛眼中也露出赞许之意,“这些番军里,许多已在河西娶妻生子,置办家业,不会轻易因为这半大小子的几句话就倒戈。”

姜芮仍是含笑点头:“赵参军所言甚是。”

接下来,她便不再开口。众人继续商议,宣珩坐在她身侧,时不时快速地看她两眼。自从察觉她戴了那枚玉簪,宣公子的目光就总忍不住朝她发顶飘。

待姜太傅起身送两位将领出门,姜芮终于不再端坐着,慵懒地朝椅背一靠:“我头上可是有什么东西么,惹得宣公子总往这儿瞧?”

宣珩移开眼,文不对题地应了句:“齐地的案子过段时日应能结了。”

此案是皇帝钦点了要查,邓忠多少得做做样子,不好插手得太明显。各方角力之下,魏知年已成弃子。不过邓忠虽保不下魏知年,却也不会让陆铭和宣珩轻易结案。

姜芮知道这段时日最为磨人,于是正色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未到尘埃落定时,万不可松懈。”

宣珩闷声应了。

见他兴致不高,姜芮想了想,又道:“此番遂了圣上心愿,结案后必有厚赏。我先在此恭喜宣公子了。”

不料宣珩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半晌才吐出一句:“姜小姐呢?”

姜芮挑眉,难得有一次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姜小姐为了齐地百姓殚精竭虑,却不为世人所知。可觉得不公?”

喔,原来还在纠结这些。

姜芮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待除了邓忠,重振朝纲,宣公子若还这么想,我倒是不介意与你做个同僚。”

“如今这朝堂臭气熏天,还是劳烦宣公子在前开路吧。”

她这么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以今日商谈来看,周将军所虑不无道理。宣公子此番升了官,应有机会插手漕运,正好能看看邓忠到底玩了什么花样。”

宣珩抿唇看了她半天,终于垂下眼眸,淡淡道:“我人微言轻,处处掣肘,扳倒个魏知年就如此费力。漕运大事,姜小姐抬举了。”

美貌青年一脸倦色,看起来倒有些惹人垂怜。

姜芮却闻言冷笑:“原来宣公子是诉苦来了。”

“我并非——”宣珩抬头反驳,又快速住了口。沉默半晌,他终于自暴自弃地说:“我上月还是人尽皆知的美貌废物,比不得姜小姐通晓朝堂、游刃有余。”

他本不在意市井流言,现下却生出几分惶恐。

齐地的案子,若没有姜芮夜夜送来的字条,他自问做不到如今这般滴水不漏。方才同河西的两位将领商议,他能跟上思路,却不及姜芮所虑更深。

眼前的这位未婚妻,确实处处都胜过他。

姜芮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宣二公子才华横溢、自视甚高,她从未料到他竟还有示弱的时候。

“怎么?今日你告了假,陆御史心情不好,又挖苦你了?”

见宣珩一脸无语,她便知道自己猜错了。

啧,看来魏知年的案子比她想的更棘手些。毕竟她身居幕后,只用动动笔,比不上前线的各种艰辛。宣珩甚至不比陆铭有个御史头衔,顶着个闲职与那帮老狐狸周旋,确实不易。

想到这里,姜芮的神色柔和了些。她思忖片刻,才斟酌着开口:“漕运一事确实牵扯众多,但宣尚书执掌户部多年,总不至于让你单打独斗。”

“齐地的案子是为了打邓忠一个措手不及,这才累你同陆御史日夜不眠。现下河西既还无事,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见宣珩仍神色恹恹,她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哄道:“宣公子藏锋多年,一朝亮剑,就替齐地百姓斩去最大的毒瘤。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何必因世人痴语而妄自菲薄?”

宣珩霍然抬头,目光灼灼:“你真做此想?”

姜芮不知他今日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只心觉好笑,语气渐渐不耐:“怎么?往日嫌我刻薄,现下说了好话,宣公子反倒听不得了?”

宣珩便侧过脸去,许久才低声道:“多谢。”

他随即起身出门,耳廓似乎有些红:“聘礼准备得仓促,你且看看还中意么。若有别的想要的,待结了案我再送来。”

姜芮这才想起,他今日是来下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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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卤煮火烧不要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