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歌女

马车在巷尾的一间青瓦小院前停下了。

这是宣家的一处旧宅,平日只有一对年迈的夫妇打理。老大爷看看两个年轻姑娘,再看看自家公子,眼中露出一丝痛心疾首。

宣珩已没了脾气,只低声让车夫回府去叫些人来布置一二。姜芮在旁听了,忙喊住人,让再准备七八个铺盖。

车夫犹疑地看着自家公子,见他点头应了,方才领命而去。

姜芮嘴角噙笑:“宣公子不问这是做什么?”

“方才我在车里问了,也不见姜小姐屈尊回答,”宣珩声音闷闷,兀自走在前头,“不过你出门总带在身边的那孩子不在,大抵是回府搬救兵去了吧?”

他虽知道的不多,但已从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危险:“齐地若出了大案,确该加强此处守卫。”

转头瞧见歌女脸色苍白,他又温声安抚:“宣府人多眼杂,未必有此处安全。姑娘且安心住下,毕竟——”

他朝姜芮看去:“姜小姐总有妙计。”

姜芮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她拉着歌女在屋里坐下,柔声道:“先听姑娘说说。”

歌女名叫柳瑛,家里做布匹生意,还有几个织坊。柳家经营三代,在当地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商户。

魏知年在齐地已做了十几年的太守,同最大的几个布商来往密切。这几家布商交的税最少,又拿着最好的田,手下织坊遍地。其他商户经营日益困难,近些年来,只剩下寥寥几家还在苦苦支撑。

去年行情不好,魏知年又趁机要加税。眼看着自家产业要被迫贱卖,她长兄气不过,就起了联合其他商户一起抗税的心思。一来二去,柳家上下就被捉了个遍。她夫君原就是柳家的掌柜,入赘多年,自然也没逃过一劫。

只有柳瑛带着幼弟仓皇逃出,一路奔着京城而来。

然而到了京城,又不知这冤该从何申起。好在她会唱些小曲,又生得漂亮,总算不至于在盘缠花光之后流落街头。

前段时间,她身孕渐显,瑞祥楼便不再让她登台。拉扯间来了群人,同管事的说了几句,便保下了她这份工。再然后,他们带走了她幼弟,要她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演这一出千里寻郎的戏码。

说到这里,柳瑛又红了眼圈,盈盈拜倒。她心中愧疚,又挂念亲人,眼泪便止不住地流。

姜芮忙将人扶起,又示意宣珩说句话。

宣公子轻叹了口气:“如姜小姐所说,今日之事于我不算什么。姑娘身不由己,不必再自责。”

算起来,柳瑛会被人找上,大抵还是因为他同姜芮忽然联姻,邓忠想要寻机试探一二。只是虽已有心理准备,他仍未料到这会来得如此之快。

还是以这种卑劣的方式。

姜芮似是知他在想什么,看着他目光灼灼。

宣珩忽然温煦一笑,语气轻佻:“何况姜小姐为人大度。今日即便确有其事,想必也不会因此悔亲。”

他这般做起风流公子的样子,姜芮便扬起唇角:“我确有些私房钱,预备着给宣公子来日还风流债。”

柳瑛怔怔地看着两人,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好在姜小姐很快敛了神色,讲起正事来。

“柳姑娘,你既是上京申冤,可还带了什么证物么?”

柳瑛点点头,竟从怀里摸出本册子来。她自幼随父兄经商理帐,常留意那几个大商户的生意。旁人只道她是个妇道人家,谈起事来也不怎么避她。

她虽不知官商之间往来银钱几何,但对齐地这些商户的经营赋税却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说起自己熟悉的东西,柳瑛便精神振奋起来。她口齿清晰,就着那本账册,把知道的情况仔细讲了一遍。姜芮眸光微动,看着她愈发欣喜。

魏知年是邓忠的人。

齐地富庶,邓忠的小半银钱就来自魏知年的孝敬,朝廷收上来的税却连年减少。姜太傅有不少门生在齐地为官,深知这位魏太守的手段。她同父兄数次商议此事,也尝试做过些动作,但一直没能寻到一个彻底扳倒魏知年的契机。

若邓忠知道自己手下人就这么把柳瑛送到她面前,会不会后悔无端做这番试探?

想到这里,姜芮噙了笑,隐约露出两颗虎牙,眉眼也跟着柔和了些。她这般笑起来时,面容就显出几分少女的狡黠,稍稍削减了周身不合年岁的凌厉气势。

宣珩心头突的一跳,今日的种种情绪忽然就消散了。

于是在姜芮宣布自己这几日也要住在这里时,他心平气和地应下了,又自觉地出门去寻人来给她布置房间。

他这般配合,倒让姜芮面露微讶。她知道自己留宿此处多有不便,但时间紧迫,她需得同柳瑛互通有无,尽快理出个状子来。

至于后面的事,就得仰仗宣二公子了。

四日后,宣家出了名的美貌废物拿着一纸诉状,情真意切地求圣上给那可怜女子做主。

宣二公子虽风流多情,但待每个姑娘都温柔体贴。瑞祥楼的事一经传出,反倒还替他抬升了几分人缘。有公子哥啧啧称赞,说他虽同姜太傅家婚事在即,却不愿辜负一个小小歌女。

这会儿当着满朝文武,宣珩带着些羞惭,解释自己当日只是不忍见美人落泪,于是应承了下来。后来方知姑娘是受人追杀,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寻人帮助。细问之下,竟还牵扯出了齐地商户抗税的案子。

风月忽然成了风雨,一直显得病恹恹的皇帝来了精神,示意他具体说说。

宣珩便显出几分昔日英才的模样,将齐地官商勾结的乱象一一道来。托了姜芮的福,他对皇帝的问询应对的极好。宣二公子顶着一张谪仙般的脸,说起齐地百姓的生活,端得是悲天悯人又义愤填膺。

待下朝时,皇帝已允了他会彻查此事,又点了他一同协查。

等消息传回那间青瓦小院时,宣二公子在京城的声誉已大大改观。

姜芮捧着杯热茶,同柳瑛聊着些商户经营的事。见宣珩进来,她便含笑道:“恭喜宣公子。”

这几日她彻夜思虑,眼下浮起淡淡乌青。今日得了好消息,那双眉眼才稍稍舒缓,显出几分松快来。

宣珩却看起来兴致不高。他如今重任在身,很快就会忙得脚不沾地。魏知年树大根深,他又是出名的美貌废物,在朝中挂着个小小闲职,施展空间颇为有限。

最让他头疼的,是皇帝点了那日同在瑞祥楼的陆铭主办此案。

陆御史可不像其他人那么买账。宣二公子挺身救美是不假,但会被美人这般赖上,还不是因为他平日行事荒唐。

况且齐地本就屡有贪腐传闻,先前也不见宣二公子为了当地百姓振臂一呼。如今婚约在即,他倒热心起别的姑娘的事情了,还不是风流本性不改!

陆铭冷面耿直,这些话他就没想着遮掩。宣珩只做不知,回来看到姜芮促狭的目光,更觉得头疼。

“宣公子且放宽心,”许是这几日宣珩着实尽心尽力,姜芮有些良心发现,出言宽慰道,“陆御史名声在外,官职却不高。圣上点了他做主官,便是决心要整顿齐地官场。”

这道理宣珩自然懂。他有姜太傅在齐地的门生暗中相助,又有宣尚书在朝中打点人脉,这一局倒也不算落了下风。

只不过——

他略带幽怨地看了眼姜芮,只能自我安慰:陆御史虽然不会说话,但办事还是很牢靠的。

姜小姐欣赏够了美貌青年难得的委屈模样,笑问道:“宣公子游走欢场多年,陆御史看不惯也不是头一回了。怎的今日被刺了几句,反倒耿耿于怀起来了?”

那能一样吗?

宣珩嗔怒地看她,又瞥见一旁无所适从的柳瑛,只得闷闷喝茶不言。

以往他逢场作戏,多的是言语轻佻,靠饮酒奏乐就已经是个合格的纨绔了。他流水般的换地方寻乐,还不是怕真惹上什么风流债。

哪像这回先是莫名多了个孩子,现下又像是为了他人妇忙前忙后。

姜芮敛了笑,淡淡道:“宣公子就是因为这般不上不下,才会藏锋多年仍遭人忌惮。”

平白蹉跎了大好时光。

这句话她忍住了,到底还是没说出来。不去看宣珩的神色变换,姜芮执起柳瑛的手,殷殷叮嘱她莫要忧心。昨日阿竹已顺利接回她的幼弟,如今只需她安心协助查案。

“柳姑娘聪颖机敏,做的这本账册对本案极为重要。此番带着幼弟进京申冤,更是胆量心性皆过于人。他日若得了机会,定能做出番事业来。”

姜芮眉眼认真,说得恳切。柳瑛听得脸颊发红:“姜小姐抬举了——”

“柳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姜芮斜睨了眼另一边的身影,打断了她的话,“若是此后安心相夫教子,自也是不错。但姑娘天资上佳,又颇有想法,待齐地整顿之后,应大有可为。”

“届时机会到了眼前,柳姑娘若有心,便不要错过了。”

柳瑛怔怔地看着她,见她毫无打趣之色,终于咬了咬唇,认真应道:“多谢姜小姐提点。”

姜芮粲然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坚韧又聪明的姑娘。自己家中没有姊妹,她这几日便将柳瑛当做姐姐般相处。

看着她少有的明媚笑容,宣珩默不作声,只是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果真忙得天昏地暗。陆铭原本对他不冷不热,也不指望他能帮上什么。但当宣珩举重若轻地拿下两个口供后,陆御史话仍带刺,脸色却没那么臭了。

邓忠要力保魏知年,暗中没少给他俩使绊子。两人忙起来根本没空回府,姜芮便时不时遣人来送些吃食。

姜小姐还托人捎了话,说两位大人一心为民,万望保重身体。

人家的未婚妻如此大度体贴,陆铭自觉再板着张脸也不合适。他同宣珩并肩作战了月余,心知这位宣二公子确实美貌,但绝非废物。只是他夹枪带棒惯了,现下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宣珩已没工夫计较这些。

他白日同陆铭一道审案,晚上还要看姜芮送来的条条线索,理清齐地错综复杂的关系。这些年他虽暗中跟着宣尚书学习朝政,但毕竟是头一回真正上手,忙起来仍是觉得一个脑袋不够用。

而且纳征之日临近,他还得抽空去看看聘礼准备得如何。

虽说姜小姐不甚在意的样子,但若聘礼真不合心意,怕是免不了又要被她毒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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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卤煮火烧不要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