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秋水楼的车马院在东南角,蔺如风四体不勤,不愿穿过整个秋水楼去坐马车,每次出门都是等在北面正中的后门外,等马车从东南角门出来接他。后门外是一个丁字路口,正对着是一条热闹的胡同,两侧商铺林立,平日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正被两个妇人嘹亮的争执盖住。

“他不会写字!我凭什么给钱!”

“他写了百来个字了,怎么不会写了,你凭什么不给钱?”

“这字我是要贴到家里的,难看成这样,丢死个人!”

“我瞅着好看得很,配你足够了!”

蔺如风好奇地望过去,不巧跟其中一个妇人看对了眼,心里顿觉不妙。

“咱俩说了不算,那位公子样貌堂堂,定然能分出优劣,请他来判一判!”妇人一路小跑来到跟前,攥住蔺如风的胳膊就将其拖了过去。

宫羽背着琴不好施展手脚,被妇人抢得先机只好也跟了过去。

走得近些蔺如风才看到事件中核心人物的侧脸,那位卖字的书生此时眉头微微拧着,嘴角也轻抿起来,被人为难了仍倔强地低头继续写。

蔺如风不禁为他担忧,心里盘算着尽量说些好话打个圆场,便俯身仔细端详起来。

“......”

求字的妇人殷切询问:“公子觉得这字如何?”

蔺如风僵立住,称赞的话卡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还真怪不着这妇人,书生字倒是会写的,可写出来跟黄口小儿一般,只勉强算得上横平竖直,而且写的是《幼学琼林》这等启蒙之物,本应是练习得最纯熟的才对。

“家道艰难,不敢妄想聘请西席,就连上私塾也难为,就想着自习蒙学之后再寻出路,今日这字正是买来给孙儿认字用的,不曾想写成这样......”

妇人一番肺腑之言,蔺如风听得心中酸涩,当下也不好再做替书生斡旋的打算,就连跟妇人争吵的另一位大娘也低头不再争辩。

众人一时哑言,反倒是书生仍闷头提笔不曾中断,写完最后一笔站起身将写满字的纸递了过去,满面歉意说道:“婶子你只管拿去用,不用给钱。”

蔺如风本还在为难,没想到书生倒是豁达,看事已了便转身带着宫羽悄声离开。

书生不要钱,可刚才帮腔的卖包子的大娘不肯罢休:“就算字不好,可也费神写了好一会儿,他饿了一天,买四个包子让他填填肚子也好。”

书生一听连忙摆手:“不用四个,两个我就能吃饱。”一句话换来卖包子大娘的白眼。

求字的婶子听说书生还饿着,心中不忍,果真买了四个包子送给书生,拿着字回家去了。

书生喜笑颜开地捧着包子,转头去寻刚刚被强拉来的公子,看见他走远,连忙追了上去:“请留步,公子因在下之事所累,愧疚难当,在下定要补偿一二。”

蔺如风此时站在北门外的树影下,首次看清书生的模样,形相清癯,却姿态怡然,肃肃如松下微风,爽朗清举。

书生双手捧着包子仿若捧着绝世珍宝,蔺如风含笑逗他:“兄台想如何补偿?难不成是分我两个包子?”

没想到这书生果真点了点头,高兴地说:“公子神人也,这包子皮薄馅大汤汁浓郁你定要品尝一下。”说完就递到他面前。

许是书生形容得太过诱人,蔺如风也觉得眼前的包子美味可口,鬼使神差地捏起一个咬了一口,确实好吃。

书生看他肯吃就松了一口气,接着递给宫羽,宫羽迟疑了一下也拿起一个。

三个大男人便这样站在路旁一起啃包子,等吃完了包子,马车也到了,书生目送蔺如风和宫羽上了马车,回到自己的小摊坐好,麻烦事已了又吃到包子,心中一阵畅快。

突然两个包子横飞过来,他瞬时出手稳稳接住,挂上讨好的笑脸冲卖包子的孙大娘道了声谢,换来大娘不屑的哼笑。

孙大娘斜眼瞧着书生吃完,琢磨了一会还是不放心,出言规劝:“刚求字的婆子不知情,你在此卖字还是明白些好,那黑门里出来的人结交不得,虽然你也没有闲钱去结交。”

终于填饱肚子,书生正美滋滋地恍神,听闻此言有些纳罕:“大娘此话怎讲,你认得那公子?”

“我不认得,可我知道但凡从那门里出来的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你虽没钱财被人惦记,可也别毁了自己的名声。”

这年月,名声比命还重,书生听完咂摸出不对味,他在此卖字虽仅仅月余,然而孙大娘对他照顾有加,自然不会害他。

“烦大娘细细讲与我听,我不通世事,劳您教导。”

孙大娘可怜书生的身世,平日明里暗里地照顾他,书生也确实有如垂髫孩童般不太明白人情世故,听说之前一场大病绵延床榻数年。

“那门是个后门,正门乃是香归胡同里的秋水楼,抚云城里有名的青楼楚馆。”

“青楼是什么?”

不出所料,孙大娘气得又翻白眼:“爷们寻欢作乐的所在,那里头的哥儿啊姐儿的,年幼时服侍主子,到了年纪就伺候恩客,年长的一身花柳烂病,早早就扔乱坟岗了。你看那公子俊俏,越俊俏的病越多,你仔细染上!”

书生之前病了数年,最怕再得病,听孙大娘这么说果真怕了,垂目思索了半晌。

再说蔺如风和宫羽,在马车上忍俊不禁地谈起这个奇怪的书生,再如何美味,也是两个包子,兴致盎然地捧过来时,仿佛世上无有的珍馐。

蔺如风面上笑意不绝,宫羽莫名泛酸,下意识出言讥讽:“书呆子一个,人家要给他买四个包子,他还说只吃两个就能饱,怪不得瘦得一副穷酸相。”

蔺如风问道:“你如何知晓?”

宫羽冷哼一声:“我刚听到的。”

蔺如风缓缓点了点头,看那书生年岁与自己相仿,个头高了一些,却瘦得厉害,难怪写字那般粗陋也要出来卖字,恐怕没有其他糊口的本事。

如此珍惜吃食,饿着肚子还肯分给自己,倒是难得的品性。

马车走走停停,在一处诺大宅院的角门彻底停下,宫羽抱着琴先跳下了车,蔺如风踩着马凳缓步下来,一旁候着的家仆上来客套两句,领着他俩进去。

此处正是沈放的府邸,蔺如风来往多次熟门熟路,家仆将两人送到花厅待茶,就退出去了。不一会,就有沈放贴身的管事过来,领着二人穿过二进院来到沈放的书房。

沈将军本节制凉州兵权,与西鞑征战多年,抚云城破时立马奉旨东迁,浴血奋战夺回城池,在民间呼声极高。即使后来有许多绯色传闻,但瑕不掩瑜,有沈放镇守边关,百姓才可安居乐业。

外人不曾知晓,沈大将军其实真的爱琴,不仅爱听,还爱弹,每次盼着见蔺如风,不如说是盼着去弹蔺如风的韩娥古琴。

此琴据传有一百多年历史,由一段梧桐木经名家打造,有别于其他清亮高昂的声音,此琴异常凄婉悠扬,犹如女子伤心吟唱,故以周朝传世女乐命名。

沈放抚弄半晌,恋恋不舍地将琴还给宫羽,宫羽拿出漆灰拭琴。蔺如风和沈放分坐在宽大书案的两侧,案上摆放着十几封信札,蔺如风锁着眉头默默读完,将全部信札交给宫羽,宫羽再将信札放入门边的炭盆,不多时一股青烟升起,燃尽后又被茶水泼灭残存的火星。

沈放沉思片刻说到:“榷场关闭官道不通,草路日益繁盛,由此可知,大兴城驻军并非一时之举,东鞑妄想打牢根基徐徐图之,我们必需提前做好准备。”

大兴城据此以北七百里,当初侵占扶云城的那支东鞑兵将便驻扎在这里。虽然隔着长城,但宛若头顶悬着利刃,让人不得安寝。

官家不许通商,但抹不去民间交易的需要。关内普通布匹,出关就能换来厚实毛皮,利润何止十倍,由此民间偷偷北上行商之人络绎不绝,离扶云城最近的大兴城也逐渐热闹繁华。

“一连两个月我都没收到大兴城的来信,估计是被鞑子拔了钉子。由此三公子和金灵需得提前动身,只是定不下来如何联络。我们目前尚住在秋水楼,豢养信鸽过于惹眼,不如我们寻个由头搬出来住。”

沈放缓缓点了点头:“也是个法子,这些机巧术法宫羽擅长,便交给他吧。金灵姑娘走了你也不必继续待在秋水楼,另寻个住所倒也方便,谨慎行事即可。”

宫羽虽仍板着脸但心中高兴,搬出秋水楼自然远离是非,之前为了不露馅还得仔细算账与鸨母锱铢必较甚是心累。

蔺如风能是沈将军的座上宾,参与保家卫国的辛秘事,自然不是因为弹琴弹得好,他自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沈放让他阅览的多是官家信息,除此之外,他还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更多是民间情报。蔺如风需要从中分析形势变化,测算鞑子驻军人数,判别东鞑与西鞑之间的莫测关系。

因此,草路的盛行,不仅是官方刻意疏于防范,更是有的放矢,便于民间消息往来。

蔺如风接着突然想起一件怪事:“记得最后一次南下的消息中提起一位萨曼图,只是确定今年的祭天仪式时他会莅临大兴城,城中便摆了三日流水席。将军,你可听说过此人?”

如此声势浩大,沈放自然知晓:“知道,传说他是天神腾格里降世,不生不灭之躯,曾受东鞑乌槐部先祖帮助,乌槐部能壮大到统一东鞑全仰仗他的神力。”

闻听此言,宫羽呲笑一声,蔺如风也不信此等鬼神之说,面对着鲜血淋漓的战场厮杀,一句神仙保佑能当免死金牌吗?

沈放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信,奈何鞑靼人笃信不疑,如今西鞑萌生归顺之意也是因为他们相信乌槐部是受天神眷顾之人,若有一日两部当真联合,我大齐就迎来了真正可怕、强大的对手。”

听沈放如此言重,蔺如风与宫羽对视一眼,各自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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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错
连载中盘腿坐炕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