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偏殿，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程锦书一夜未眠。
那个铁盒就放在案上，古朴的表面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她指尖轻触冰凉的金属，却没有打开。
昨夜与长公主的相遇绝非偶然。时柚苑显然早就盯上了她，甚至可能一路尾随至长春宫。那句“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安全”，既是警告，也是试探。
程锦书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母亲临终前紧紧攥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地嘱咐：“盒中之物……关乎无数人性命……千万小心……”
那时她不过五岁，还不懂母亲话中的深意。直到后来，她才明白那个铁盒的分量。
门外传来轻叩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程姑娘，殿下有请。”是琉璃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程锦书将铁盒藏入暗格，整了整衣襟：“这就来。”
时柚苑的寝殿比程锦书想象的更为雅致，不像其他宫殿那般金碧辉煌，反而处处透着书卷气。满架典籍，墙上挂着山水墨画，案上摆着未完的棋局。
长公主本人正临窗而立，一袭月白常服，墨发松松挽起，与平日那个锦衣华服、珠翠满头的疯批长公主判若两人。
“程姑娘来了。”她转身，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坐。”
程锦书依言在下首坐了，静待对方开口。
时柚苑却不急，慢条斯理地摆弄着棋局：“程姑娘可会下棋？”
“略知一二。”
“那便好。”时柚苑落下一子，“人生如棋，一步错，满盘皆输。程姑娘说是吗？”
程锦书抬眼看她：“殿下召民女来，不只是为了下棋吧？”
时柚苑轻笑，又落一子：“本宫喜欢聪明人。那便开门见山——你昨夜去长春宫做什么？”
“散步迷路而已。”
“哦？”时柚苑挑眉，“那挖出的铁盒也是迷路所得？”
程锦书沉默。
“程姑娘不必紧张。”时柚苑起身，踱至她面前，“本宫若真想治你的罪，昨夜便不会放你离开。”
她俯身，指尖轻抬程锦书的下颌：“本宫只是好奇……你与二十年前死在那里的贵妃，是什么关系？”
四目相对，程锦书在那双凤眸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民女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不知道？”时柚苑轻笑，指尖滑过程锦书的侧颈，停在那道旧疤上，“这道疤……是五年前在江南留下的吧？为了救一个被毒蛇咬伤的孩子，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
程锦书瞳孔微缩：“殿下调查我？”
“当然。”时柚苑直起身，语气慵懒，“一个突然出现在宫中的神医，本宫自然要查个清楚。程锦书，年二十五，师承不明，三年前出现在江南一带，以高超医术闻名。治过瘟疫，解过奇毒，救过的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乞丐流民……”
她忽然停顿，转身凝视程锦书：“但这些都是假的，不是吗？”
程锦书面色不变：“民女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的医术是真的，但身份是假的。”时柚苑从案下取出一卷文书，“江南根本没有程家医馆，三年前也没有一个叫程锦书的女子突然出现。你就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
她将文书掷在程锦书面前：“告诉本宫，你究竟是谁？入宫所为何事？”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许久，程锦书缓缓抬头：“殿下既然都已查清，又何必多问。”
“因为本宫相信，”时柚苑走近，声音压低，“你和本宫……或许是同一类人。”
她伸手，指尖轻触程锦书腕间的银杏玉坠：“这个图案……本宫在母亲的遗物中也见过。”
程锦书猛地抬眼。
“看来本宫猜对了。”时柚苑唇角微扬，“你认识先贵妃。”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程锦书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殿下想要什么？”
“合作。”时柚苑直截了当，“本宫要查清母亲当年的死因，而你……显然也有自己的目的。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殿下凭什么认为民女会答应？”
“就凭……”时柚苑轻笑，“你昨夜私闯禁宫，窃取证物，本宫随时可以让你身首异处。”
她凑近程锦书耳边，气息温热：“当然，本宫更希望我们能做朋友，而不是敌人。”
程锦书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殿下想要民女做什么？”
“首先，”时柚苑退开一步，“告诉本宫你的真实身份。”
程锦书深吸一口气：“民女……姓沈。”
时柚苑眼神微凝：“哪个沈？”
“先贵妃沈清漪，是民女的姨母。”
殿内霎时寂静。时柚苑怔在原地，眼中闪过无数情绪——震惊，恍然，最后归于一种复杂的了然。
“原来如此……”她喃喃道，“难怪……”
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好！好得很！这真是……天意！”
笑罢，她凝视程锦书：“所以你来宫中，是为了查清姨母的死因？”
“是。”程锦书终于不再掩饰，“家母临终前嘱托，务必查清真相。”
“那你可知，”时柚苑语气沉了下来，“查这件事有多危险？二十年来，所有试图追查此事的人……都死了。”
“民女知道。”程锦书抬眼，目光坚定，“但有些事，不得不为。”
四目相对，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执念。
时柚苑缓缓点头：“好。那本宫便与你做这个交易——你助本宫达成目的，本宫助你查清真相。”
“殿下的目的是什么？”
时柚苑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颠覆这个肮脏的王朝，让所有害过我母亲的人……付出代价。”
她看向程锦书：“如何？这个交易，程姑娘——不，沈姑娘可愿意？”
程锦书沉默片刻：“殿下需要民女做什么？”
“首先，”时柚苑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这上面的人，都是当年可能与母亲之死有关的。本宫要你……一个个试出来。”
程锦书接过名单，扫了一眼，上面都是朝中重臣乃至皇亲国戚：“试？”
“用你的医术——或者毒术。”时柚苑语气轻淡，“本宫会制造机会让你接近他们，你要判断出谁中了与母亲当年相同的毒。”
“殿下是想找出下毒之人？”
“不止。”时柚苑眼中闪过寒光，“更要找出幕后主使。”
她踱至窗边，望向远处宫阙：“这种毒非同一般，绝非寻常人可得。能拿到它的人……必定不简单。”
程锦书沉吟道：“民女需要时间准备。”
“自然。”时柚苑转身，“在此期间，你依旧是程锦书，神医弟子，与沈家毫无关系。明白吗？”
“民女明白。”
“很好。”时柚苑走近，指尖轻轻拂过程锦书衣襟上的皱褶，“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共谋者了。”
她的触碰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记住，若是背叛本宫……”
“殿下放心。”程锦书平静回视，“民女的目的只有真相。”
时柚苑凝视她片刻，忽然轻笑：“本宫信你一次。”
她转身击掌，琉璃应声而入。
“带程姑娘去偏殿休息，好生伺候。”时柚苑语气恢复一贯的慵懒，“对了，今晚陛下设宴为贵妃痊愈庆功，程姑娘可要好生表现。”
程锦书垂首：“民女遵命。”
待程锦书离去，时柚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踱至案前，指尖轻触棋局中的白玉棋子。
“沈清漪的甥女……”她喃喃自语，“母亲，这是您在天之灵指引吗？”
窗外秋风乍起，卷落满树银杏叶，如同金色的雨。
时柚苑闭上眼，仿佛又看到母亲站在树下，回眸对她微笑。
这一次，她绝不会让真相再次被时间掩埋。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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