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宫中再启盛宴。
这一次的宴席比以往更加奢华,丝竹声声,觥筹交错,仿佛要将连日的阴霾一扫而空。荣贵妃大病初愈,皇帝龙心大悦,赏赐如流水般颁下,席间一派歌舞升平。
程锦书被安排在御案下首,位置显眼得几乎与皇亲国戚平起平坐。她依旧素衣淡妆,在满堂珠光宝气中显得格格不入,却也因此更加引人注目。
时柚苑姗姗来迟,一袭绯色宫装,金凤步摇在灯下流光溢彩。她径直走向御案右侧尊位,所经之处,众人纷纷避让行礼。
“皇妹今日来迟,该罚。”皇帝笑道,语气却比往日亲切几分。
时柚苑执杯,眼波流转:“臣妹为皇兄准备了一份贺礼,故而迟了,甘愿受罚。”
她连饮三杯,面不改色。目光扫过程锦书,微微颔首,似是嘉许。
宴至酣处,时柚苑忽然击掌止乐:“今日盛宴,岂能无趣?臣妹有一提议,不知皇兄可愿一听?”
皇帝显然心情极佳:“皇妹但说无妨。”
“听闻程姑娘不仅医术高明,更通晓药理。”时柚苑笑意盈盈,“不如让程姑娘为大家展示一番,也好让太医院那些庸才开开眼界。”
席间顿时窃窃私语。太医院几位院判面色难看,却不敢出声反驳。
程锦书起身行礼:“民女才疏学浅,不敢献丑。”
“程姑娘过谦了。”时柚苑轻笑,“不过是助兴的小把戏罢了。莫非……姑娘不愿给本宫这个面子?”
话中带刺,席间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程锦书垂眸:“民女遵命。”
时柚苑击掌,宫人立即抬上一张长案,上面摆满各种药材器具。程锦书缓步上前,目光扫过药材,指尖轻点几味。
“民女便为大家演示一番,如何辨别药材真伪。”
她取出一片人参,置于灯下:“此为高丽参,看似品相极佳,实则……”
话音未落,太医院张院判忽然起身:“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药材鉴别乃太医院职责,岂容一民间女子在御前卖弄!”
时柚苑挑眉:“张院判这是怕被比下去?”
张院判脸色铁青:“臣只是为皇家体面着想!”
“好一个为皇家体面着想。”时柚苑轻笑,忽然转向兵部尚书李崇明,“李大人,听闻尊夫人近日染恙,可是用了太医院开的方子?”
李崇明猝不及防被点名,忙起身道:“确有此事……”
“效果如何?”时柚苑追问。
李崇明面露难色:“这个……”
“看来是不太见效了。”时柚苑语气轻快,“不如让程姑娘为你瞧瞧?就当是...给太医院做个参考。”
程锦书会意,上前一步:“若大人不弃,民女愿尽绵力。”
李崇明犹豫地看向皇帝。皇帝颔首:“既然如此,便让程姑娘看看吧。”
程锦书走近李崇明,仔细观察他的面色,又请他伸出右手。指尖轻触腕间脉搏时,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时柚苑看在眼里,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大人可是时常心悸失眠,午后潮热,偶有咳血?”程锦书问。
李崇明震惊:“正是!程姑娘如何得知?”
“脉象浮数,似有热毒内蕴之兆。”程锦书收回手,“大人近日可曾服用过什么特殊药物?”
李崇明思索片刻:“并无特殊...只是月前得了一盒珍稀灵芝,每日煎服……”
程锦书眼神微凝:“可否取来让民女一观?”
很快,一盒品相极佳的灵芝被呈上。程锦书取出一片,在灯下仔细察看,又碾碎少许置于鼻尖轻嗅。
“大人,”她语气沉了下来,“此物并非灵芝,而是形似灵芝的毒菇'赤鬼伞'。长期服用,会损伤心脉,重则致命。”
席间哗然。李崇明脸色煞白:“这……这怎么可能!这是……”
他忽然噤声,眼神惊恐地瞟向某个方向。时柚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张院判所在的位置。
“李大人从何处得来此物?”皇帝沉声问。
李崇明支吾不语。时柚苑轻笑:“皇兄何必追问,李大人想必也是受人蒙蔽。好在发现得早,尚有挽回余地。”
她转向程锦书:“程姑娘可能解此毒?”
“需连续施针七日,辅以汤药调理。”程锦书答得从容。
“那便有劳程姑娘了。”时柚苑语气亲切,“李大人可是我朝栋梁,万万不能有失。”
李崇明连忙叩谢皇恩,冷汗却已湿透重衣。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气氛却已不同先前。时柚苑慵懒地倚在座上,把玩着手中玉杯,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席间众人。
张院判面色如土,几次欲言又止。其他几位与太医院往来密切的官员也都神色不安。
程锦书回到座位,垂眸静坐,仿佛刚才的一切与她无关。
时柚苑举杯向她示意,唇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好戏,才刚刚开始。
宴散人静,时柚苑屏退左右,独自走在回宫的路上。月光如水,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殿下好算计。”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时柚苑并未回头:“程姑娘这是特意来感谢本宫?”
程锦书缓步上前,与她并肩而行:“殿下早就知道李大人中毒之事。”
“是又如何?”时柚苑轻笑,“本宫不过是给程姑娘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
“那张院判……”
“不过是枚棋子罢了。”时柚苑语气淡漠,“真正下棋的人,还在幕后。”
她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程锦书:“今日你为李崇明诊脉时,可发现了什么?”
程锦书沉默片刻:“李大人所中之毒,与荣贵妃的症状有七分相似。”
“果然。”时柚苑眼中闪过寒光,“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毒……二十年了,还是这般毫无新意。”
她忽然靠近程锦书:“你说,下一个会是谁?”
程锦书抬眼看她:“殿下心中已有答案。”
时柚苑轻笑,指尖轻轻拂过程锦书衣襟上的银杏绣纹:“聪明。所以……我们的游戏要加快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帖:“三日后,安国公府赏菊宴,你随本宫同去。”
程锦书接过名帖:“安国公……也在名单之上?”
“不止。”时柚苑唇角勾起冷冽的弧度,“他还是当年力主处死沈贵妃最积极的人之一。”
程锦书眼神微凝:“民女明白了。”
“好好准备。”时柚苑转身,裙裾在月光下划出优雅的弧度,“安国公府……可是龙潭虎穴呢。”
三日后,安国公府。
菊花开得正好,满园金黄,与银杏相映成趣。宾客如云,皆是朝中权贵,比宫宴更多了几分闲适。
时柚苑一到,便成为全场焦点。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一袭鹅黄宫装,金丝绣成繁复的银杏叶纹,在秋阳下流光溢彩。
安国公亲自迎上前来,年过五旬依旧精神矍铄,只是眼下的乌青透露出一丝疲惫。
“殿下驾临,寒舍蓬荜生辉。”
时柚苑轻笑:“国公说笑了。满京城谁不知您这园子是头一份的精致。”她目光扫过程锦书,“这位是程姑娘,近日宫中的红人,本宫特地带她来见见世面。”
安国公打量程锦书一眼,眼神锐利:“原来是程神医,久仰。”
程锦书垂首行礼:“国公爷谬赞。”
寒暄几句,安国公便去招待其他宾客。时柚苑压低声音:“看出什么了?”
“眼下乌青,指甲泛紫,步态虚浮。”程锦书轻声道,“中毒已深,至少三年以上。”
时柚苑挑眉:“可能治?”
“毒已入骨,回天乏术。”程锦书语气平静,“最多……还有半年。”
“半年……”时柚苑轻笑,“足够了。”
她挽过程锦书的手臂,状似亲昵地漫步园中,声音却压得极低:“你说,下毒的人是谁?是他的好儿子,还是那位看似温婉的续弦夫人?”
程锦书尚未回答,一个温润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殿下今日好雅兴。”
时柚苑转身,脸上立刻绽开明媚笑容:“原来是世子爷。”
安国公世子时文轩,年方二十五,已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他容貌俊雅,气质温文,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深邃,让人看不透心思。
“这位是……”他目光落在程锦书身上。
“程锦书程姑娘。”时柚苑介绍道,“世子应当听说过。”
时文轩微笑:“自然是听过的。程姑娘妙手回春,救贵妃于危难,如今满京城谁人不知。”
他执起程锦书的手,行了个标准的吻手礼。动作优雅得体,程锦书却感到他指尖冰凉得不似活人。
“世子过誉。”她抽回手,神色淡然。
时文轩也不在意,转向时柚苑:“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家父近日得了一幅王羲之真迹,想请殿下鉴赏。”
时柚苑挑眉:“荣幸之至。”她对程锦书使了个眼色,“程姑娘且在此赏菊,本宫去去就回。”
两人相偕离去。程锦书独自站在菊丛中,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不远处的一位华服妇人身上——安国公续弦夫人,林氏。
她正与几位贵妇说笑,手腕上一串翡翠珠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程锦书眼神微凝。那珠链……似乎有些特别。
她缓步上前,假装赏菊,渐渐靠近那群贵妇。就在与林氏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不慎”绊了一下,向前跌去。
“哎呀!”林氏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她,“姑娘小心!”
程锦书趁机握住她的手腕:“多谢夫人...”
指尖触到翡翠珠链的刹那,她心中一震。这触感……绝不是翡翠!
林氏迅速抽回手,笑容有些勉强:“姑娘没事吧?”
“无事,多谢夫人。”程锦书垂首,掩去眼中惊骇。
那根本不是翡翠,而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毒石!长期佩戴,毒素会通过皮肤慢慢渗入体内……
“程姑娘。”时柚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们该回宫了。”
程锦书转身,看见时柚苑面色凝重,与时文轩并肩而立。那位世子爷依旧笑得温文尔雅,眼神却冷得令人心悸。
回宫的马车上,时柚苑一直沉默。直到宫门在望,她才忽然开口:“你发现了什么?”
程锦书深吸一口气:“国公夫人佩戴的珠链有问题。若民女没猜错,国公爷中的毒,正是来自此物。”
时柚苑冷笑:“果然是她。”顿了顿,又道,“那你可知,今日时文轩给本宫看了什么?”
“什么?”
“一份名单。”时柚苑眼中寒光闪烁,“上面是所有可能与当年沈贵妃之死有关的人……而第一个名字,就是安国公。”
程锦书怔住:“他为何……”
“试探。”时柚苑语气冰冷,“他在试探本宫的反应,也在试探你。”
马车缓缓停下,宫门开启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时柚苑转身凝视程锦书,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笑:“看来,我们的对手……已经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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