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敲打着琉璃瓦,在殿外织起一层朦胧雨幕。
华阳宫偏殿内,药香氤氲。程锦书正将晒干的药材分门别类,动作专注而流畅。雨声潺潺,反而衬得殿内格外宁静。
直到殿门被猛地推开。
时柚苑站在门外,浑身湿透,绯色宫装紧贴身躯,勾勒出纤细却紧绷的线条。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青砖地上晕开深色水渍。她眼中燃着一种奇异的光,像是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又像是濒临崩溃的疯狂。
“都退下。”她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宫人们慌忙退避,顷刻间殿内只剩二人。程锦书放下药材,静静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殿下这是……”
话未说完,时柚苑已疾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骼。
“你骗我。”三个字从齿缝间挤出,带着冰冷的寒意。
程锦书蹙眉:“民女不知殿下何意。”
“不知?”时柚苑冷笑,另一只手猛地扯过程锦书衣襟,露出腕间那枚银杏玉坠,“这个图案……根本不是我母亲遗物上的!”
程锦书眼神微动:“殿下查我?”
“当然要查!”时柚苑近乎低吼,“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拿着我母亲最爱的银杏做文章,编造身世接近本宫……你说,我该不该查?”
雨水从她额发滴落,混着眼角微红,竟有种破碎的美感。程锦书凝视着她,忽然道:“殿下先换身干净衣裳吧,会染风寒。”
时柚苑怔住,随即更加恼怒:“少在这里假惺惺!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太后?魏家?还是……”
“殿下希望我是谁派来的?”程锦书平静反问。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雨声渐大,敲击着屋檐,如同急促的心跳。
许久,时柚苑忽然松开手,踉跄退后一步,笑声破碎而凄凉:“希望?我还有什么可希望的……”
她转身望向殿外雨幕,背影单薄得令人心惊:“二十年了……我像个傻子一样寻找真相,结果到处都是谎言……连你……”
话音未落,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子摇摇欲坠。程锦书下意识上前扶住她,触手一片滚烫。
“殿下发烧了。”程锦书蹙眉,“必须立刻更衣服药。”
时柚苑想推开她,却浑身无力,只能任由程锦书半扶半抱地将她安置在软榻上。
“琉璃!”程锦书扬声唤道。
无人应答。时柚苑轻笑,声音虚弱却带着讥诮:“不用叫了……我让她们都退下了……包括琉璃……”
程锦书动作一顿:“殿下是独自来的?”
“怎么?”时柚苑抬眼,睫毛上还挂着雨珠,“怕我死在这里……连累你?”
程锦书不再多言,转身取来干布和药箱。她先替时柚苑擦干头发,动作不算温柔却十分利落。然后解开湿透的宫装,露出白皙却布满旧疤的脊背。
那些疤痕纵横交错,有的浅淡,有的深刻,像是经历了无数磨难。
程锦书的手微微一顿。
时柚苑感受到她的迟疑,轻笑:“吓到了?这些都是……成长的代价。”
程锦书沉默着取来干爽寝衣为她换上,又端来一碗汤药:“喝下去。”
时柚苑瞥了眼药碗:“不怕我怀疑你下毒?”
“殿下若怀疑,不喝便是。”程锦书语气平淡。
时柚苑凝视她片刻,忽然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汁苦涩,她却不皱一下眉头。
“现在可以说了吗?”她放下药碗,目光锐利如初,“你到底是谁?”
程锦书收拾药箱的动作不停:“程锦书,一个医者。”
“为何冒充沈家后人?”
“民女从未承认自己是沈家后人。”程锦书抬眼看她,“是殿下自行猜测的。”
时柚苑怔住,回想那日对话,确实如此。程锦书只说了“姓沈”,称沈贵妃为“姨母”,其余都是她自己推断的。
“那你腕间玉坠……”
“家母遗物。”程锦书语气微沉,“她生前最爱银杏。”
殿内一时寂静,只剩雨声潺潺。时柚苑靠在软枕上,药力开始发作,眼皮渐渐沉重。
“所以……你和沈贵妃并无关系?”
“曾有一面之缘。”程锦书轻声道,“那年民女随家母入宫赴宴,迷路时偶遇贵妃娘娘……她替民女指路,还赠了一枚银杏叶。”
她从药箱底层取出一枚已经干枯的银杏叶,保存得极其完好:“就是这个。”
时柚苑凝视那片枯叶,眼中情绪翻涌。她记得母亲确实有收集银杏叶的习惯,尤其喜欢赠与有缘人。
“那你入宫……”
“为民女师父。”程锦书终于坦白,“他三年前入宫为太后诊病后便失踪了。民女查到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长春宫。”
时柚苑闭上眼,长睫轻颤:“所以你接近本宫,是为了查你师父的下落?”
“是。”程锦书垂眸,“但民女对殿下所言非虚……民女确实怀疑贵妃娘娘之死有蹊跷,也愿意助殿下查明真相。”
“因为这与查你师父下落有关?”
“因为这是对的。”程锦书抬眼,目光清澈而坚定,“无论是否与民女师父有关,真相都值得被揭开。”
时柚苑久久不语。药效让她意识模糊,那些尖锐的怀疑和愤怒渐渐被疲惫取代。
“程锦书……”她喃喃道,“我该信你吗……”
程锦书没有回答,只是为她掖好被角。指尖无意间擦过时柚苑滚烫的额头,带来一丝凉意。
时柚苑下意识抓住那只手,贴在自己额上:“凉凉的……舒服……”
程锦书微微一僵,却没有抽回手。任由这位以疯狂著称的长公主像孩子般依偎着她的掌心。
雨声渐弱,殿内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交叠的身影。
许久,当时柚苑呼吸变得均匀,似乎已经入睡时,程锦书轻声开口:“民女确实有所隐瞒,但从未想过伤害殿下。”
时柚苑没有回应,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窗外雨歇云散,一缕月光破云而出,透过窗棂洒在相握的手上。
那一刻,某些东西悄然改变。
翌日清晨,时柚苑在高热中醒来。头痛欲裂,浑身酸痛,却是三年来睡得最沉的一夜。
她睁开眼,发现程锦书伏在榻边浅眠,一只手还被她紧紧攥在手中。晨光透过窗棂,为那张清丽侧脸镀上柔和光晕。
时柚苑轻轻抽出手,程锦书立刻惊醒。
“殿下醒了?”她起身探了探时柚苑的额头,“烧退了些,但还需服药。”
时柚苑凝视着她眼下的青黑:“你守了一夜?”
“医者本分。”程锦书转身去端药碗。
时柚苑靠在软枕上,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昨晚的事……”
程锦书动作微顿:“殿下发烧糊涂了,民女只是尽本分。”
“是吗?”时柚苑轻笑,“那我有没有说什么胡话?”
“殿下一直在说银杏叶。”程锦书将药碗递给她,“说它们金灿灿的,像母亲的衣裳。”
时柚苑接药碗的手微微一颤。她垂眸掩去眼中情绪,将药一饮而尽。
苦味在口中蔓延,她却觉得比往日更涩几分。
“程锦书,”她放下药碗,语气恢复平日慵懒,“本宫姑且再信你一次。”
程锦书垂首:“民女荣幸。”
“但若再让本宫发现你有半分隐瞒……”时柚苑指尖轻抬她的下颌,目光锐利,“后果你应该明白。”
“民女明白。”
时柚苑满意地松开手,起身下榻。虽然依旧虚弱,姿态却已恢复往日高傲:“更衣吧。今日还要去见个人。”
程锦书为她更衣时,时柚苑忽然道:“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程锦书动作微顿:“墨尘。大家都叫他墨先生。”
“墨尘……”时柚苑沉吟片刻,“本宫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程锦书猛地抬头:“殿下知道?”
“或许吧。”时柚苑唇角微扬,“看你表现。”
程锦书凝视她片刻,忽然单膝跪地:“若殿下能提供线索,民女愿竭尽所能,助殿下达成所愿。”
时柚苑俯身,指尖轻抚过她的脸颊:“记住你今天的话。”
她的触碰很轻,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现在,”时柚苑直起身,语气轻快,“陪本宫去会会那位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们的安国公世子吧。”
程锦书抬眼:“殿下是要……”
“既然他那么喜欢试探,”时柚苑轻笑,眼中闪过狡黠光芒,“本宫便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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