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银杏下的试探

秋阳正好,金灿灿地洒满宫苑。那几株百年银杏树迎来了最绚烂的时刻,满树金黄,叶片如蝶般在微风中摇曳。

时柚苑站在最大的那棵银杏树下,仰头望着层层叠叠的金色华盖。今日她穿了一身浅金宫装,衣摆绣着银杏叶纹,与满树金黄融为一体。

“殿下,程姑娘到了。”琉璃低声禀报。

时柚苑并未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平稳而从容。

“民女参见殿下。”

时柚苑转身,看见程锦书依旧是一身素衣,只在发间簪了一枚银簪,簪头竟是精巧的银杏叶造型。阳光透过枝叶间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光点。

“免礼。”时柚苑语气随意,指尖拈着一片刚落下的银杏叶,“本宫今日心情好,想找个人说说话。程姑娘可愿陪本宫走走?”

“民女荣幸。”

两人并肩走在银杏树下,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琉璃和其余宫人远远跟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程姑娘觉得这银杏如何?”时柚苑忽然开口,目光仍望着枝头绚烂的金黄。

“秋来满树金,叶落归根处。自是好的。”程锦书答得谨慎。

时柚苑轻笑:“都说银杏代表坚韧与长寿,本宫却觉得,它最是无情。”她接住一片飘落的叶子,“无论人间悲喜,它只顾自黄自落,年复一年。”

程锦书沉默片刻:“殿下见解独到。”

“不是见解,是体会。”时柚苑停下脚步,转身凝视她,“就像程姑娘,无论宫中风云变幻,始终冷静自持,仿佛超然物外。”

四目相对,银杏叶在两人之间翩然飘落。

“民女只是尽医者本分。”

“好一个本分。”时柚苑唇角微扬,“那程姑娘的本分里,可包括欺骗利用?”

程锦书眼神微动:“殿下还在为前日之事生气?”

“生气?”时柚苑轻笑,“不,本宫是欣赏。能骗过本宫的人不多,程姑娘算一个。”

她踱步上前,指尖轻轻拂过程锦书衣襟上的银杏绣纹:“所以本宫更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去,造就了程姑娘这般人物?”

程锦书垂眸:“寻常过往,不足挂齿。”

“是吗?”时柚苑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按在那道旧疤上,“这道疤……真是为救人所留?”

“殿下查都查过了,何必再问。”

“本宫想听你说。”时柚苑逼近一步,气息几乎拂过程锦书的面颊,“就像那日发烧时,本宫也对你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程锦书抬眼:“殿下说的都是关于银杏叶的梦话。”

“梦话才最真。”时柚苑松开手,转身望向满树金黄,“就像本宫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母亲死的那天,手里紧紧攥着一枚银杏叶。”

程锦书沉默。

“宫人们都说她是自尽,因为先帝冷落,因为失宠绝望。”时柚苑语气平静得可怕,“可我知道不是。一个会攥着银杏叶离开的人,怎么会舍得死?”

一片叶子飘落,停在她肩头。程锦书下意识地伸手拂去。

动作自然得让两人都怔了一下。

时柚苑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意味深长的笑:“程姑娘这是关心本宫?”

“殿下凤体初愈,不宜久站风口。”程锦书收回手,语气依旧平静。

时柚苑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这里呢?程姑娘可能治?”

掌心下的心跳有力而急促,透过薄薄衣料传来温度。程锦书想要抽手,却被握得更紧。

“殿下……”

“这里病了二十年了。”时柚苑凝视着她,眼中疯狂褪去,露出罕见的脆弱,“从看见母亲躺在冷榻上那一刻起,就再没好过。”

程锦书停止挣扎,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殿下需要的是真相,不是医师。”

“我需要一个不会背叛的人。”时柚苑声音低沉,“一个能陪我走到最后的人。”

银杏叶纷纷落下,如同金色的雨。两人站在雨中,手仍相贴,仿佛一幅静止的画面。

“为什么是我?”程锦书轻声问。

“因为你看我的眼神里没有畏惧,也没有怜悯。”时柚苑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就像看一个……普通人。”

程锦书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那道疤,确实是为救人所留。”

时柚苑眼神微亮,却没有打断。

“五年前在江南,一个孩子被毒蛇咬伤。我为他吸出毒液,却不幸中毒。”程锦书语气平淡,“师父用尽办法才保住我性命,留下这道疤。”

“为什么这么做?那孩子与你非亲非故。”

“因为师父说,医者眼中只有生死,没有亲疏。”

时柚苑轻笑:“你师父倒是个妙人。”她松开手,“所以你来宫中寻他,是为了报恩?”

“是为了完成承诺。”程锦书垂眸,“我答应过他,要将他毕生研究的医道传承下去。”

“包括用毒之道?”

“毒能杀人,亦能救人。端看如何运用。”

时柚苑凝视她片刻,忽然道:“那日本宫发烧时,你守了一夜。”

不是疑问,是陈述。

程锦书微微颔首。

“为什么?”时柚苑逼近一步,“也是医者本分?”

“殿下当时需要有人在旁。”

“需要?”时柚苑轻笑,“这深宫里需要本宫的人很多,需要本宫的人……一个都没有。”

她转身,指尖轻抚粗糙的树干:“程锦书,你说实话……那夜你可曾有过片刻动摇?可曾觉得本宫……或许没那么可恶?”

银杏叶沙沙作响,仿佛在替谁回答。

许久,程锦书轻声道:“殿下只是太过孤独。”

时柚苑背影一僵,随即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带着说不出的苍凉:“好!说得好!本宫就是孤独!就是疯了!那又怎样?”

她猛地转身,眼中重新燃起疯狂的光芒:“这深宫之中,谁不是戴着面具活着?谁不是满手鲜血?至少本宫疯得坦荡!”

程锦书静静看着她,目光清澈如初:“殿下今日找民女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时柚苑笑声戛然而止。她盯着程锦书看了半晌,忽然又笑了,这次是真正的愉悦:“聪明。本宫确实有事要你去办。”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牌:“三日后太后在慈宁宫设素宴,这是入宫令牌。”

程锦书接过玉牌:“殿下要民女做什么?”

“太后近年潜心礼佛,鲜少见人。这次素宴难得露面,是个机会。”时柚苑眼神转冷,“本宫要你近距离观察她……特别是她的左手。”

“左手?”

“太后左手常年戴着金丝手套,从不让外人看见。”时柚苑语气森冷,“本宫怀疑……那下面藏着某个秘密。”

程锦书握紧玉牌:“民女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时柚苑指尖轻抬她的下颌,“这可是你取得本宫信任的好机会,程姑娘。”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程锦书能清晰看见时柚苑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殿下不怕民女向太后告密?”

“怕?”时柚苑轻笑,“本宫若是怕,早就死了一百次了。”她凑近程锦书耳边,气息温热,“况且……你不会。”

“殿下如此确信?”

“因为你看太后的眼神……”时柚苑退开一步,唇角带笑,“和看本宫时不一样。”

程锦书怔住。

时柚苑却已转身,裙裾拂过满地落叶:“三日后,本宫等你的好消息。”

她翩然离去,留下程锦书独自站在银杏树下。金黄的叶子不断飘落,如同无声的雨。

程锦书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牌,指尖微微收紧。

那日她守夜时,时柚苑确实说了很多梦话。不止关于银杏叶,还有断续的哭泣和哀求……

“母妃别走……”“苑儿会听话……”“为什么不要我了……”

那些破碎的呓语,比任何疯狂举止都更让人心惊。

程锦书轻叹一声,将玉牌收入袖中。

一片银杏叶落在她肩头,她轻轻拈起,对着阳光看了看,然后小心地放入怀中。

转身离去时,她没有看见,远处廊下,时柚苑正静静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琉璃。”时柚苑轻声唤道。

“奴婢在。”

“去查查太后近日的饮食药材。”时柚苑语气恢复平日慵懒,“特别是……与银杏有关的。”

琉璃怔了怔:“殿下怀疑……”

“只是好奇。”时柚苑唇角微扬,“毕竟太后娘娘……最讨厌的就是银杏了。”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棵银杏树,转身离去。

风中传来几不可闻的低语:

“程锦书……别让本宫失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橘涂十一日

狩心游戏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秋风银杏坠枝头
连载中姛她非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