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水从画架上搬出一幅油画。
画的正中央是一棵古老又枯败的橡树,它的根已经残破腐朽,树冠也已枯死。但中间的树枝依旧坚/挺,尽力地伸向四面八方,呈现出十字架的姿态。
“你们看,”於水立在这幅画作前,“这棵树的背后是壮观的蓝灰色山脉,底下是一片平坦无垠的藏青色草原,它会不会感到孤独呢?”
南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若有所思地点头。
“所以它的名字就叫《孤树》,”於水目光温柔地看向叙郃,又看向南辛,“这是卡斯珀尔的一幅浪漫主义作品。”
“他是上个世纪德意志联盟的一位画家,从小内向腼腆,画画让他能表达自己强烈的宗教情结和对自由世界的渴望。”
“所以艺术,很多时候并不是要去看到它有多美,而是要看到其中的历史,故事,情绪,还有情感。”
“画画也是这样,”说到这里,他走到一旁的白色画布,拿起一支画笔,把白颜料和墨绿色混合在一起,轻轻地在画布上画出一道浅绿色。
“这是温柔和细腻,”他说完,随即直接用手挖了一捧墨绿色颜料,狠狠地抹在画布上,“这是愤怒和焦躁……”
“画布就像一颗心脏,可以容纳各种各样的情绪和感觉。”
“重点不在于你想画出什么,”於水擦了擦手,温和而严肃地说,“而在于你想表达什么。”
“没有什么不朽的,包括艺术本身。唯一不朽的,是艺术所传递出来的对人和世界的理解……”
窗外的太阳渐渐西斜,接下来的几天下午,他和叙郃都待在这间画室。
有时候,於水会讲着讲着忘了时间,然后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这样的晚餐,南辛会自在很多,於水经常跟他们闲聊自己在全世界各地采风时的趣事。
但於水不在,只剩他和叙郃两个人的时候,南辛如坐针毡。
今天晚上於水便回去得很早,馨黄的灯光打下来,餐桌上的食物暖融融的,但南辛却毫无胃口。
他很难不去注意到叙郃身上的信息素,苦的、涩的,绿茴芹的味道夹杂着柠檬香蜂草,还有白兰地的辛香。
……他最近对叙郃的信息素很敏感。
他很早就注意到了,叙郃的手环几乎不会换档,信息素经常会慢慢地逸出来,但alpha对此好像毫无知觉。
南辛小口小口地吃着饭,过了半晌,面前的alpha把椅子往后一推,径直上了二楼。
空气里的苦艾酒香气渐淡,南辛敛着眼皮,也慢吞吞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清晨,南辛揉着眼睛下楼,餐桌前只有梅姨在摆放早餐。
“醒啦,”梅姨笑着招呼他下来,“正巧早餐准备好了。”
南辛浅浅地笑了一下,拉开椅子坐下,犹豫片刻开口:“叙郃今天也不吃早饭吗?”
梅姨笑笑,解释道:“叙郃少爷昨晚半夜就出门了,是秦太太派人来接的。”
南辛微怔,问道:“那他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没有,不过好像今天下午於水先生也不会来上课,或许叙郃少爷晚上才会回来。”
“这样啊……”
南辛捏着勺子无意识地搅拌着碗里的粥,半天没有送进嘴里一口。
***
叙郃和秦锦并排坐在车上,窗外昏暗的树影快速倒退。
秦锦说:“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叙郃淡淡开口。
秦锦补充道:“南辛的信息素对你作用大吗?”
“或许吧。”
“什么叫或许,”秦锦皱起眉头,“闻不闻得到信息素你不清楚吗?”
“闻得到又怎么样?”叙郃冷然道,“你们真要让我和他结婚?”
“如果真的有用,就先订婚,你俩朝夕相处总会对你的病有好处,到时候痊愈了把婚约退掉就好了……”
“哈,”叙郃轻声嗤笑,“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还装得那么温柔体贴,到头来还是一点儿情面不留啊……”
“叙郃!”
秦锦冷声喝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侧过头看向窗外,“过段时间我会让医生给你复查一下,看你的病有没有好转。”
叙郃阖着眼睛,没再说话。
秦锦按了按鼻梁,拿出手机给叙岱炀发了个消息,也靠在车窗边假寐了。
车辆停在了九龙湾一栋明亮的高楼大厦前,秦锦和叙郃从自家顶楼的私人飞机坪出发。
五小时后,他们抵达德意志联盟北部的一个大草原,下面已经停了一架军用飞机。
叙郃下来后,看见叙岱炀和他叔父叙怀英正站在飞机旁聊天。
他对叔父的印象不多,只记得是个温柔可靠的alpha,把爷爷留下来的产业发展得很好。
他还有四位姑姑,嫁到了不同的家族,都不常来往。爷爷的忌日他们也很少远道归来扫墓,只是发来问候。
但其中一位他很熟悉,嫁给了德意志南部的一位农场主,似乎是爷爷旧友的儿子。小时候,爷爷带他去住过一段时间,他们家生了个甜美可爱的beta小女孩。
今天德意志天气晴朗,气温凉爽,像是已经迈过盛夏步入初秋。
阳光穿过斑驳树影,仿若碎金倾洒在墓园修剪整齐的草坪之上,驱散了冰冷肃穆,灰白的墓碑宁静圣洁。
叙郃抱着一大束白玫瑰,站在一旁,看着叙岱炀点燃白色蜡烛,叙怀英把叫作“Brezel”的碱水面包挂在墓碑的十字架上。
碑身照片上的老人眉眼宁静,嘴角上扬的皱纹深刻却不显凌厉,历经世事,却让人能轻而易举感受到死者生前的豁达与从容。
祭祀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地散去,很快只剩下叙郃一个人。
他爷爷和奶奶的墓离得很近,一米远处的墓碑上挂着一个德意志少女的照片。
金色的头发妥帖地盘在脑后,戴着一顶精致的蕾丝羽毛帽,嘴角的笑容天真烂漫,灰蓝色的眼睛清澈动人。
这张照片是爷爷亲自选的,他眼中的妻子永远是这副年轻可爱的模样,哪怕晚年被病痛缠身也丝毫不减她的美丽。
叙郃在两块墓碑中间席地而坐,微风和煦,他闭上眼,把脑袋靠在墓碑旁。
在他七岁时,叙岱炀已经解放了亚太联盟北部战区,一举成为最年轻的少将。秦锦浮沉政界,为叙岱炀提供稳固的后盾支撑。
于是无暇被顾及的叙郃被他爷爷叙原带到了德意志,度过了最美好的四年时光。
他见过北部清流扬波的多瑙河,南部湖光山色的博登湖,山野苍翠却能听闻远处教堂钟鸣。
叙原有个专门摆弄机械的仓库,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机械发明。
七八岁的叙郃经常跑到爷爷的仓库里,看他戴着眼镜设计图纸。每当这个时候,爷爷会摘下眼镜,笑着把他抱在腿上,从一旁拿出一个机械模型,手把手教他如何拆分又如何重组。
有一次,他拿出一架款式老旧的飞机模型,守着叙郃独自组装。
看到叙郃装错了一个零件,叙原指了指桌上的设计图纸。
“不是这个,”他语气温和,把错误的零件拆了下来,从凌乱的零件堆里找出正确的那枚销钉,开口道,“机械的魅力就在于它不容许一毫一厘的差错,精密而永恒。”
叙郃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睿智而深邃。
叙原细致地把那枚销钉装了上去,低头看怀里的小孩儿,轻声说:“人们很早就发现,通过风帆可以驱动船只,通过畜力可以驱动车辆。”
“后来,人类发明了汽车,变得能像猎豹一样奔跑;再后来,又发明出了飞机,变得能像鸟儿一样飞翔……”
“人类探索世界的领域一直在越来越广,”叙原摸了摸叙郃的头,语气温柔而坚定,“某种意义上,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就是一部机械进步的历史。”
“或许有一天,机械技术的发展能够让人类探索的领域延伸到宇宙深处……”
直到二十多年后,叙郃地处广袤无垠的沙漠荒原,卫星发射指控中心的技术人员有条不紊地操作着系统。
他目光深邃,紧盯显示屏,看着运载火箭点火升空、直冲云霄时,脑子里依旧回荡着叙原在摆满机械图纸的仓库里抱着他说的这段话。
***
傍晚时分的墓地花园静谧美好,落日的余晖洒在靠在墓碑前的alpha身上,氤氲着柔和的蜂蜜色光晕。
叙郃缓缓睁开眼,起身朝庄园走去,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冰山的姿态。
他们一家没有在庄园吃晚饭,傍晚直接乘着飞机回到了亚太联盟。
加上车程将近七个小时,算上夏令时六小时的时差,叙郃回到北野林的别墅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多了。
梅姨正在摆放早餐,叙郃说了一声自己不吃早饭后,径直上二楼回到卧室。
他揉着有些发晕的脑袋走到床边,发现被窝里鼓起一团。
眉毛皱紧,他掀开被子,一向平静无波的灰蓝色眼眸瞬间紧缩——
南辛正蜷缩着身子窝在床上,手里还攥着一件他的衬衣。
叙郃:什么!我老婆主动躺在床上等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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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孤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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