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清河刚走进地牢,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本来还在外面驻足观望着,见这地牢并没有像往常一般里三层外三层的有人把守,心里打了百八十遍的腹稿毫无用武之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吵闹的喧哗声。
这就实在是太反常了。
容不得柏清河再多想分秒,身体已经先一步对此作出了反应——他健步如飞地冲了进去,刚跑过拐角,就看见温言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像是在喊着些什么。
他怎么出来了?
站在他旁边的那个男的是谁?
他在喊什么?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失控的样子……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划过柏清河的脑海,电光火石间,他已经扒拉开了碍事的韩旬和李符乐两人,冲到了温言身边。
温言此刻却没分半点目光到柏清河身上,他整个人几乎紧贴着牢门,徒劳地朝被半吊在牢房墙面上的老先生伸出手,手指费力地一张一合,不知疲倦地祈求着老先生随风垂青的一片衣角。
“先生……”
蓬头垢面的老人总算是眨动着眼皮,朝这边望了过来。
他这几日白发陡增,哪还能从中得见温言早些时日给他送馄饨求教时的半分神采,面皮耸拉,整个人就这么要死不活地垂着,是一副垂垂老矣的半截入土样。
“孩子……”
老人的声音像含着把生了锈的刀片,字字戳心,直扎得人鲜血横流,魂飞魄散。
“孩子,我既不认识你,你又为何哭得如此伤心啊……”
此言一出,哪怕是始终站在后方一声不吭的韩旬,都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老家伙,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这般聪明。
温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泪眼朦胧间对上了老先生的目光,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他嘴唇颤抖着,努力将其抿成了一条直线,最终也只是低垂着脑袋,宛如一头无计可施的困兽,重重撞了三下铁栏杆。
像是隔空对着老先生磕了三个响头。
年轻人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温言和老人,最终停留在了手足无措的柏清河身上。
柏清河本想伸手拉住温言的衣袖,却又觉得此情此景,自己若是贸然行动实在是太过逾越,于是双手只好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停留在半空,却正好溅上了温言喷涌而出的一大口鲜血。
“温言!”
“阿言!”
两道呼喝声不分先后地响起,年轻人眉头紧锁,正要一把按住温言的肩膀,柏清河的动作却先他一步,翻手摸上了温言的腕处脉搏,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温言,你还敢说……你没有骗我,”柏清河面色发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身体里这毒……”
温言大概也是被这口血给唤回了心神,难为他这时候还能拽着柏清河的手掌翻个面,掌心相贴,冒出句打哈哈的俏皮话来:“你不也没问过……”
话刚冒出口,温言就适时地重新闭了嘴。
因为柏清河的手在抖。
曾经无论是多凶险的情况,柏清河都从未像现在这样心如擂鼓地害怕过。
他不敢想……
他不能去想……
“没事,没事的,柏清河,”温言收拢手指,虚虚握住了柏清河的手,摩挲着对方的指尖,“我会活下来,会去找你。”
真是好一出伉俪情深……
年轻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似乎从鼻腔里发出了轻蔑的哼声。
随后,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瞬间,他迅速地抬手横劈一手刀,打在了温言的脖颈处,让人晃了两晃后,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
柏清河瞬间暴起,拽过年轻人的衣领,将他怼到了牢门上;就连李符乐都没忍住上前了半步,抬手想要摸向身后的刀柄,被韩旬制止了。
“柏二少爷,你跟我这般纠缠下去没好处的,”年轻人既不还手也不恼,嘴角甚至还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缓缓开口道,“温言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模糊重点,觉得哪怕是天塌了他也能顶一会儿,可这回不一样,倘若他再不回去解毒,可就要有大麻烦了……”
“落下一两个缠身的毛病算是其次,若是真变成了个五感尽失的废物,你又要让他如何自处呢?”
年轻人低下头,像是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到那个时候,什么情啊爱啊,都不过是空谈,我猜……他应该会自行了断吧?”
柏清河抓着对方衣领的手倏地收紧,手背青筋直跳,指尖发白,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他最终还是缓缓松手放开了对方。
这个人说得对,柏清河不得不承认,如今只有温言的性命是最重要的,而他却只能挫败地承认,在这件事上,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年轻人捂着脖子咳嗽了两声,看着柏清河面上的表情,兴致甚高地笑了起来:“哈……柏清河,你以为你是什么?”
“抛开了这些东西,你也不过就是个只会碍路的废物。”
-
“阿言,阿言!”
一个小孩儿冲着还在空地上打拳的小温言招招手,示意对方快过来,有好东西要给他看。
“怎么了?”小温言有些不解地走了过去。
院里的茶桌上找不到半点茶杯,全都被放满了摆盘精致的糕点,颜色种类简直让人目不暇接,光是这么看着,就知道价格不菲。
小温言心里的那点疑惑瞬间转换成了震惊,他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今日是什么大日子吗……我忘记了?”
那小孩儿闻言眼珠一转,笑了起来:“你习武习傻了么,今日是你的生辰啊……我特意骗长老派人去鸿鼎酒楼买的,时下新出的糕点,快尝尝!”
小温言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满满一桌糕点,嘴巴一抿,神情又变得有些受宠若惊了起来。
“这,这太破费了,不好吧……”小温言支支吾吾地说道,往小孩儿身边挪了一步,“长老要是知道了真相,肯定会骂我的……说不定你也会挨骂……”
“那又怎么样,过生辰,就是要开开心心的,别的事儿都得往后梢,”小孩儿小大人似的一拍小温言的肩膀,“你肯定还没吃过鸿鼎酒楼的糕点吧,可好吃了,难怪那么抢手……”
“什么糕点?”小锦桢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伸手就要往桌上探,“怎么这么多!阁主,我也要吃!”
“你先等会儿,”小孩儿眼疾手快地拍开了小锦桢的手,“等阿言拿了第一个,你才能吃。”
小锦桢眨了眨眼,脑袋转得飞快,瞬间明白了过来,冲着温言一笑:“哦!生辰快乐——你快随便拿一个,我想吃那个花瓣样的……”
哪有这样赶鸭子上架的……
小温言有些哭笑不得地想着,到底还是顺着小锦桢的意,随手拿了块绿色的,放嘴里咬了一口——唔,是红豆馅……
小锦桢手脚飞快地拿起一块粉色花瓣样的糕点,叼在口中,又蹬蹬地跑远了。
“他要去干什么?”小温言转头问道。
“谁知道,不管他,”小孩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味道怎么样?”
“好吃。”小温言实诚地答了,“这是我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味道很好。”
“那就好,你赶紧多吃两个,”小孩儿又笑了起来,“阿言,你只需要听我的话,你的愿望我很轻易都能帮你实现的。”
“嗯,我知道你很厉害,”小温言没什么心眼,也跟着笑了一下,“我会听话的。”
“我也很听话的阁主,我要再吃一个!”
小锦桢一手一个,拽着小锦哲和小林芷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了过来,临到近前,才这么没头没尾地听了一句,颇有些鹦鹉学舌地跟着道。
小温言这下是真被逗乐了,他眉眼一弯,回头望着有些无奈的阁主。
……倒是副难得的岁月静好样。
“我说了能醒就是能醒,别整日跟个苍蝇似的在这晃悠行吗,不相信我你就自己来,”林芷站在门边冲着外面喊道,“麻溜滚,滚远点,看着心烦。”
“林芷你说话真难听,我们多年出生入死的情谊呢,”锦桢站在外面回呛道,“不就是不小心浇死了你两盆花嘛,小气鬼!”
“你借着浇花的借口在这边转了十回了,你当我眼瞎还是耳聋?”林芷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总之没门,在温言醒过来之前,你这个腌入味儿的烟枪离他越远越好。”
温言平躺在榻上,深呼吸一口气,这才慢悠悠地睁开了双眼……难怪他会梦到那么久远的事情,原来是这几个家伙在屋门口吵吵闹闹没个完了,真当病人是个聋着耳朵的睁眼瞎吗?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有意放轻了脚步声,朝门口走去。
“这位药到病除的神医小姐,别吵了,我耳朵又要痛起来了,”直到温言一手撑在门框上敲了敲,两位大呼小叫的人才注意到了这边不知何时窜出来的人影,均被吓了一跳,“老烟鬼你也是,分不清大小王了吗,小心你明日喝口水都得上吐下泻。”
“我看你倒是精神得很,那我就放心了。”锦桢看似大度地没去计较温言的称呼问题,摆了摆手,“滚回你的榻上好好休息吧,病秧子。”
“谁允许你光脚出来的!”林芷这边显然粗暴且强硬很多,拽着温言的衣领子就将人往里头带,“老娘好不容易才把你全须全尾地从鬼门关里捞了回来,识相点,回榻上去,别逼我骂你。”
锦桢看热闹不嫌事大,倚在门边吹了声口哨:“看来某人也分不清大小王了。”
“……有什么要紧事儿你喊一声不就完了,还非得下榻来,一不小心寒气入体,到时候八条命都不够你折腾的。”
林芷说着话,将温言推搡着重新裹回了被罩里。
温言费力抵抗,成功探出了脑袋说道:“要紧事儿还真有一件,想着得提前给你们知会一声。”
在座两位眼下大概都不觉得他能憋出什么好话来,皆是一副“有屁快放”的样儿。
于是一颗平地惊雷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被放了出来。
“我想请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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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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