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望(be)

年底,褚桉放假回仪城。

他刚进门,看见老人像从前那样,靠在小院里的躺椅上听戏曲,那头灰白的发丝已然花白,阳光照在他身上,亲和宁静,却越发苍老婆娑。

褚卿黎拿了条毯子想给他盖着,老人突然颤颤巍巍地拽住她的袖子,问:“小石头呢?小石头去哪了?”

女人紧紧咬着唇,强忍眼底泛起的泪花,她努力扬起笑容,用欢快的声音说:“老师,您忘啦,小石头上大学去了,放假才回来呢。”

老头儿这才放下手,恍然大悟般,拍拍自己的脑袋说:“是哦,我怎么忘记了。”

又像是怕自己忘记,对褚卿黎嘱托道:“那你记得打电话给他,让他一放假就快点回来,家里有他爱吃的红烧肉。”

“小石头最喜欢吃红烧肉了。”

褚卿黎帮他盖好毯子,试去眼角的泪水,应道:“好好好。”

褚桉静静看着小院里的这一幕,缓了许久才迈开僵硬的腿进去,老人察觉到来人,转头瞧他,欢喜地说:“小石头,你放学回来啦?”

不过片刻,他的情绪急转直下,又疑惑地问:“小石头,你怎么不笑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笑了吗?”

夏以宁把他认成了时遇。

但老人的目光却又像是透过他的外在看灵魂。

褚桉惊愕,无措地后退半步。

原来,我以前是爱笑的吗?

两年后,小院里的那把躺椅还在,却再也没有老人的身影。

夏以宁去世,享年八十一岁。

那场约定好的八十大寿终究是没能圆满完成。

褚桉将他葬在了时遇旁边。

夏以宁生前立有遗嘱,所有资产交由褚桉和褚卿黎打理,夏家小院则记在褚桉名下。

褚桉和褚卿黎将这份遗产全部捐献给心脏病救治中心,用来救更多的人。

花生跟着褚桉去平城生活。

又过了两年,当初的少年们大学毕业。

程潮熙因为在监狱里表现良好,提前释放。

谁也没想到,沈宥和温筱筱要结婚了。

并给褚桉发了邀请函。

褚桉带上花生去参加婚礼。

走到酒店门口时,他脚步一滞,那门口大屏上赫然放的是他们七人的合照,底下围着好几盆样式不同的鲜花。

仅那么一瞬,他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不是来参加婚礼的,而是来参加一个朋友间的聚会。

看着那些鲜花,褚桉几近恍惚。

若是时遇还在,他肯定会特别愿意帮温筱筱布置婚礼现场的吧。

沈宥和温筱筱出来接他,周粥、李婧玥、程潮熙也在。

温筱筱穿着婚纱,美得像个从天而降的小仙女。

女孩右手挽着爱人的胳膊,左手却空空如也,没有捧花。

几人看见褚桉,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两个女孩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其他几个男孩眼眶里都打着泪花。

褚桉受他们情绪影响,红了眼眶,安慰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褚哥说得对,大喜的日子。咱不哭,咱要高高兴兴的,别让小石头看笑话。”

“走,都别在门口站着了,大家先进去。”

沈宥擦了擦眼泪,重新扬起笑容,带着褚桉往里面走。

一桌子,七个座位,褚桉知道,他旁边的空位是留给时遇的。

参加完婚礼,褚桉带着花生去了墓园,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

同年,褚桉留在平城大学当老师。

仅仅两年时间,褚桉就升到了教授的位置。

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房子,方便照顾花生。

可是某天带花生检查的时候,医生说花生有点轻度抑郁。

“萨摩耶可能会因为主人的情绪不稳定,从而引发抑郁。”

所以,是因为我一直不开心才影响你了吗?

褚桉自责,是他没有好好陪伴花生。

当晚,褚桉在手机里发现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视频。

十几分钟的视频里,有一半都是花生,还有一半是时遇。

“花生,你要答应爸爸两件事。”

是时遇的声音。

“如果爸爸有天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老祖和褚奶奶。”

“汪。”

“最最最重要的是,要照顾好你褚桉爸爸,知道吗?”

“汪。”

“give me five!”

“汪。”

话音落下,视频右上方小格子里的男生举起手心,对面的白色小狗会意,也举起掌心贴在屏幕上。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动作。

褚桉看到这里,绷不住了,积攒多年的压抑彻底失控,胳膊遮住通红的眉眼,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他的脑袋靠着花生,哽咽的呢喃从唇齿缝中低低地倾泄出一角。

“花生,他好残忍,阿遇真的好残忍!”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殉情的权利都不留给我……”

“阿遇……我好疼啊……”

“我真的好疼啊……”

“阿遇你救救我……”

“救救我好不好……”

那个时候花生还在周粥家,时遇还在住院。

视频只有一段,许是打电话时不小心按在了录屏上。

歪打正着,这段视频被保存了下来。

原来,那天花生不让他走,是以为自己走了,就和时遇一样再也不见了。

时遇死前所做的一切,是将生的希望埋在褚桉的心底,逼迫他一直往前走。

贫瘠的土地有了甘霖,生出唯一一朵最鲜艳的花。可这朵花太过娇弱,抵挡不住风出雨打。

再充沛的雨水与养分也滋养不了一朵根基早已干枯的花朵。

命运让他们相遇,又迫使他们分离,因果轮回,事与愿违。

……

自那天起,褚桉每天去学校上课,都会带上花生。

也是那天,平城大学有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温润冷漠的褚大教授,无论去哪里,身旁总会跟着一只胖乎乎的萨摩耶。

每一年都有学生讨论这位褚教授。

“褚教授好帅啊,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你看到褚教授左手上的戒指了吗?”

“啊?他已经结婚了呀?!”

“他的爱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听说他的爱人早就去世了。”

“这也太可惜了。”

“褚教授是我们经济学院唯一一个经济学植物学双学位的老师。”

“听说修植物学就是为了他的爱人。”

“那褚教授的爱人肯定是一个很好的人吧!”

“好羡慕他们的爱情啊!”

又是一年冬季,褚桉依旧牵着花生走在学校里的街道上。

天上开始飘起雪花,青年轻轻伸手接了一片。

抬首望去,雪落漫天,苍茫无际。

“阿遇,平城的冬天很冷,有雪却无你。”

………

自阿遇走后,我看过无垠的大海,走过皑皑的雪山,感受人间的苦涩与喜乐,带着你的期许前进,却不能再与你同行。

我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有长得像你的、有举止像你的,可他们都不是你。

从你走后,世上再无一人与我的灵魂产生共鸣。

褚桉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带着那块“时”字木符,并买下当地的一束花。

将遇到的人和事一一记录下来,等他回到仪城时,说与时遇听。

不管是雪原还是海洋,我答应你的,会和你一起去看。

……

七年后,花生去世,那年褚桉三十三岁。

房子里少了一抹热气,而墙上的黑白照片又多了一张。

花生走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与阿遇有关联的,也离开我了。

……

每年春季来临时,褚桉都会带上一束紫色郁金香和一袋阿拉伯婆婆纳的种子,并将种子撒在时遇的墓前。

墓碑上的少年,容颜依旧、笑意灿烂。

他的灵魂会在漫山遍野的蓝色花海里,沉眠、重生。

愿阿遇来生,康健安虞,长命百岁。

……

褚桉退休那年,回到仪城,回到夏家小院,回到他魂牵梦绕的归属地。

回到仪城那天,他推开小院的大门,“吱呀”一声,满院的荒凉扑面而来。

曾经的秋色烂漫一去不复返,只余下人走茶凉,草木凋零。

那株时遇种下的桃树,据环卫工人说,某一年一道雷劈在桃树上,它似乎就死了,再没开过花。

褚桉站在荒凉的小院里,盯着那槁木死灰的桃树,伸手轻抚垂落下来的枯枝。

满院衰败寂静,仅有些许微风吹得枯叶细碎作响。

往后余生,褚桉自囚于秋日,等一场久别重逢的暖春。

天空会放晴,百花也有重开日。

阿遇,我记忆里那个少年,喜爱莳花弄草,他知晓每一朵花的名字。

他是我的爱人,是萧瑟秋日里最璀璨的那朵花。

他是我见过最美的秋色。

余生不过六十载,不遇秋色不遇你。

秋色,秋瑟。

残生孤寂,岁月苦涩。

………

又是一年春,那时的褚桉,很老很老,看着自己枯朽的手和镜子里满头的华发,一个事实在告诉他。

原来时遇已经离开很久了。

他现在很老很丑,阿遇会不会讨厌他这副丑陋、颓芜的模样?

会不会认不出他了?

阿遇最喜欢好看的东西了!

美人迟暮,一岁一梦;

始于初见,终于相思。

他在衣柜里找出来当年时遇送给他的红围巾,颜色已然洗得发白。

褚桉重新戴好围巾,穿上最得体的衣服,抚摸左手的戒指,双手交叠握住那枚木符,静静地躺在床上。

恍惚间,小院里的桃树开了,蝴蝶乘着微风翩跹,衔起几片花瓣,沿着光阴的缝隙,轻轻溜入半阖的窗柩里。

阳光清和,桃华拂忧。

褚桉在八十五岁那年,迎来了暖春。

枯木逢春,夙愿以偿。

“ 阿遇,我来见你了。”

—全文完—

注:老祖,方言,指太爷爷或太奶奶。

本文到这里就结束啦,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写得不是特别好,在此感谢每一位看完这篇文的宝子,谢谢你们的坚持。

(还有一篇he的番外,可以期待一下)[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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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回望(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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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瑟
连载中浮生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