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吕虽然跟秦宋玉同一批下乡,但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来的时候惶惶然挤在人堆里,根本没说过几句话。来了之后,男女扎堆干活,有时候还分不同工种。下工之后累成狗,多说一句话都嫌累的慌。因此,当其他知青想从他那里掏八卦的时候,他只能摇头摊手,反倒是从这些哥们儿嘴里听到不少老知青们的往事。
周吕下乡是无可奈何。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他不走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不如另寻他路。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看谁的命长吧!
男知青们也有想走捷径的,例如平时不怎么说话,但心眼却很多的大龄青年陈征。
满腔热情消散之后,面对的是鸡零狗碎的生活,曾经天真热情的小青年变得沉默懂算计。他执意要下乡时,家里打骂过,可父母的苦口婆心打动不了被猪油蒙住的心。如今,后面的弟弟妹妹陆续长大,父母的精力也随之转移。从前他偶尔还能收到钱票补贴,后来反倒是家里问他有没有多余的口粮。哪里还有什么依靠?
村里的小姑娘好糊弄,可老农民里没傻子。就是想生米煮成熟饭,也得有那个胆子。各种“学习班”如火如荼,没人敢顶风作案;村里人也不是吃素的,分分钟教你做人。知青干活一般般,能养活自己就了不得,谁家会让姑娘上赶着去吃苦?这年头,吃饱饭才是硬道理。
更多的人还在等回城的希望。可未曾想到,转年,现实就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虽然生活资源极大不丰富,但年还是要过的。秋收之后分粮,腊月里分钱分猪肉。杀猪菜就别想了,资源有限不够大家造。一家领回那么半斤八两,老老小小见个荤腥,吃顿不掺红薯的大米饭,就是好年景。若是能给孩子称上半斤不要票的饴糖块,那就是顶顶好的人家。
知青们的资源凑一凑,年夜饭还是蛮丰盛的。
肉片炖大白菜,虽说没几片肉,但味道香啊!河里偷摸回来的半大鱼配白萝卜熬汤,哪怕缺油又少盐,野生的生姜麻椒大大的有,热腾腾的汤喝下去,饱腹又驱寒。
这种年景,拜年什么的都没有仪式感,请客吃饭更是想都不要想,走亲戚还要自带口粮,神操作。孩子们别说压岁钱了,能吃上一星半点儿的小零嘴、或者全家东拼西凑给娃做条小肚兜或者新裤衩,就是父母最爱的小宝贝。不然为啥要盼过年呢?
闲适的日子不多,转眼就开春。冰雪初融,万物复苏,农活也下来了。春天要开荒,还有春耕,田垄下沟,引水渠疏通,选种育苗等等。上半年收小麦和油菜,之后翻地引水,种一茬水稻。坡地种红薯,玉米,以及棉花。种多种少要看公社怎么安排。
总之,社员同志们几乎全年都不得闲,劳动任务极重。幸亏每忙完一茬,都能修整几天,大家可以搭着伴去公社“度假”。
这样忙碌的日子,真的是有钱都没地方花。绝大部分人都还在温饱线上挣扎,营养不良是普遍存在的状况。秦宋玉严重缺票,只能时不时买些不要票的饼干碎碎,糖块等等,作为平日单调饮食的补充。她的首要任务是将身体养一养,底子好了少生病,下地干活才有力气。
新一波的知青就是在这个盛夏的空挡到来的,整整六号人,队长不得不安排牛车去接。这回的知青中,四个女孩子,年纪都不大,其中一个才十四岁。这样的姑娘下乡,干活能顶得上农村七八岁的孩子吗?又多了几张要吃饭的嘴,队长脸黑了好多天。知青们消息再不灵通,也在队长的脸色中看到了不对劲。
吃饭时大家照常欢迎新知青,并熟练地交换信息。一问之下,知青们都慌了神。以前他们是自愿下乡,现在变成了大力推行的国策,有孩子的家庭全都分到了配额。
“新的知青来了,咱们老知青是不是能回城了?”有人这样问。
自然有人暗地里嘲笑这样的天真。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们也不愿意去想另外一个更艰难的结局。很多人的心里都蒙上一层阴影,但嘴再贱的人在这个时候也不敢出声唱衰,生怕一语成谶。
然而,秋收后又一波的知青,再次打破了他们的侥幸心理。
队长也很头疼。
平均半年一次的知识青年的安置问题,已经成了各大队的心头大患。每次开会公社安排名额,各大队都相互推诿。花山大队的队长还是太抹不开面,一个不察,又被塞进来六个。现在一个宿舍挤十个人,都快挤成通铺了。明年要是再来人,就得扩建知青点。唉!
更麻烦的是,听公社的意思,以后每年都有一定数量的城里娃被派到公社来。队长私底下找公社领导反映队里的难处,公社领导表示,每个大队接收的人数公社都会核算,尽量做到均衡,但知青数量增加是必然的,队里要做好准备。
知青点一片愁云惨淡。生活空间压缩已经不是主要矛盾,原本就渺茫的希望“啵”地一声破灭,才是会心一击。
李静已经认命,年底她就嫁人,对象正是跟她相熟的黎老三家的大儿子,今年刚满二十。女大三,抱金砖。李静自己同意,黎家人也不反对,队长开个证明,去公社打个结婚证,一桩婚事就皆大欢喜了。
“新婚愉快啊,恭喜你很快就能搬出知青点,开始新生活。”李静领完证后,并没有时间休息,直接加入了劳动人民阵营。秦宋玉看她容光焕发的样子,也真心实意地给她送祝福。
“谢谢!办婚礼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啊,给我撑撑腰。”李静要结婚,象征性给家里通知了一声,原本也没指望娘家有人过来,去信石沉大海,她也没有任何失望。
“咱俩谁跟谁,那必须去。”
短暂的交谈之后,又各自忙开。
三人间变七人间,七人间变十人间,秦宋玉其实也有点暴躁了。人多本身不是问题,人心难测才是问题。这么多人,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习惯,总会出现各种摩擦。你错拿了我的毛巾,我蹭摔了你的雪花膏;你馒头没蒸熟,我饼子贴糊锅。每天都不消停。
秦宋玉的上工态度是没得说,从不迟到早退,也不拈轻怕重。当然,队里对他们这些知青,尤其是女孩子,很是照顾,分到的任务都是力所能及的,重体力活一项都没有,她们也干不来。工分换口粮勉强是够了,但分肉分钱之类的想都不要想。
李静结婚的时候秦宋玉除了五毛钱礼金,还在她囤的针头线脑里翻出了两根红头绳一起包了过去。虽然李静用不上,但她婆家有未嫁的小姑子。拉近人际关系必定是从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开始,对不?
李静嫁人之后,从集体生活走进另一种集体生活。
黎家上一辈人虽然已经分家,但黎老三家也是人丁兴旺,上面是黎老太,中间黎老三夫妻俩,下面有黎家兄弟姐妹五个。家里三间房,老太太领着两个孙女住一间,黎老三夫妻俩一间,三兄弟一间。李静嫁过去,小两口总不能再跟其他人挤,干脆往外扩了一间。
村里的房子都是顺势而建,并不都是毗邻而居,只要房前屋后有空位,跟村里申请一下就行。这种歪歪扭扭的地连不成片,也开不了荒,收拾收拾当宅基地正正好。黎老三也是这么想的,二小子结婚的时候,再往另一边扩一点,多省事。
新房紧挨着老房子,为了省钱,还共用了一面墙。面积虽然不如老房子的一间那么开阔,好歹私密性有了。哪怕只是全村统一造型的泥巴房,李静也很高兴。这是属于自己的家。
李静前脚出嫁,成为了真真正正的村里人,秦宋玉后脚就开始行动。想搬离集体宿舍,像李静一样嫁人是一条路。可人口太杂家长里短太复杂,一大家子一个锅里搅,秦宋玉懒得打交道。先想法子找个住处才是首选。
李静得了秦宋玉的委托,很讲义气,趁着家里老太太讲古的时候,将村里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人丁兴旺的人家房子大多数都是不够的,就像黎家这样,几代人挤在一起。有房子的人家,不能有年龄差距太小的男丁,不然瓜田李下,全是闲话。再一个,脾气不好相处的也不行,搬出来就图个清净不是?成日鸡飞狗跳还不够她闹心的。
最后合适的也就剩下了老弱病残的丁家。丁阿婆五十上下,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媳妇儿改嫁,剩了个病恹恹的小孙子,养到如今,七八岁的孩子还像五岁大。老婆子倒是个坚强能干的,但架不住年纪一年年往上,能挣上的工分越来越少。
秦宋玉跟队长谈了谈,这也算是一件双赢的好事。丁阿婆这么耗下去,村里的负担只会越来越重。丁家老头子当年也是参过军立过功的,后来受了伤才回村,村里总不能让祖孙俩饿死。知青若住她家,不说帮把手,光是给房租这一条,就能减轻不少负担。
几方商议之后,在队里立了契约,转天秦宋玉就迫不及待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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