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阿婆是个知恩图报的。
丁顺从小身体差,跟村里的孩子玩不到一起。不是被欺负,只是单纯的跟不上人家的节奏和转移阵地的速度,经常被落下。一来二去,他就没什么玩伴,多数时候跟着奶奶去上工,没人跟他说话,更显得孤僻。
本来她家跟秦宋玉是单纯的契约关系,可是自从丁顺吃了秦宋玉的糖,就对她黏黏糊糊。反正冬歇白闲着,秦宋玉得空就逗孩子,讲故事,教丁顺认字。两个人拿树枝在泥地上瞎划拉,从阿拉伯数字到人口手。
眼见着孙子一天比一天活泼爱笑,丁阿婆又不是傻,自然知道怎么笼络不要钱的老师。
而丁阿婆在猪圈的一番话,也惊醒了无数的梦中人。知青干活不行,但有文化啊!说不定下一代都能聪明些?那些原本没这个意思的人家,也渐渐起了心思。
秦宋玉被丁阿婆把的严严实实,可知青点里还有好些眉清目秀的姑娘呢!儿子们出马不讲究遭人骂,这不是有闺女嘛!先处成小姐妹,不就好下手了?
这曲线救国之策也能让她们想到,真是不容易。
春江水暖鸭先知,知青点的女知青们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村民们的热情。可惜,女知青们年龄都偏小,好骗归好骗,胆小也是真胆小,分分钟就要寄信给家长。但凡与家里有联系的,谁家会乐意让姑娘嫁在农村?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能慢慢磨。
相对于女知青这边的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男知青可谓一潭死水。村里家境好的没几户,不是闺女嫁早了就是还没长成。家境不成的谁家不是打着拿闺女换彩礼的主意?怎么可能白白便宜要钱没钱要工分没工分的知青?
真有脑残哭着喊着要上赶着去过苦日子的姑娘,多半是饭吃得太饱,饿两顿就好了。毕竟,要是真依了她,以后多的多半就是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完全可以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先模拟模拟适应适应。这可是免费的后悔药啊,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人都是现实的。知青们在为自己找出路,既然回城无望,该考虑的是如何能在村里过的更好。为啥知青和知青之间没有内部消化的?开玩笑,两个外乡人,彼此都无法成为自己的助力,凑啥热闹?
一旦揭开感情的外衣,婚姻的本质一览无遗。若揭开婚姻的外衣,暴露出来的又会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满脑子幻想,又哪里会考虑这种直面惨淡人生的问题?
各家炊烟袅袅升起,轻烟随风翻腾跳跃,如芸芸众生的心思,徘徊不定。
杀鸡儆猴之后,汇集在秦宋玉身上的目标被转移开,她也算与丁阿婆达成了一次心照不宣的合作。逗孩子又不费事,和谐生活,从我做起。
秦宋玉厨艺渣,老老实实将口粮交给丁阿婆搭伙,她吃个现成。丁阿婆做饭是顺手的事儿,她教丁顺认字也是顺手的事儿。房东丁阿婆算的明白其中的账。
村里的男男女女、风风雨雨,虽说是人生大事,可放在大集体中,放在轰轰烈烈的生产运动中,这都是小事。今年多产了几石粮,能多分几两肉,这才是广大社员们关心的大事。
上半年分一波红薯玉米,下半年分一波稻麦,这就是老农民种地的盼头。秦宋玉慢慢适应着生产队的节奏,毕竟还是个孩子呢!总不能一下子就追上婶子们的进度,那身体消耗也太大了,不利于可持续发展。
她这一年勉勉强强自给自足,依然是没钱的一年。盼过年盼分肉纯粹是馋的慌。一个东西,若你随时能吃到,可能并不想去吃它;可一旦你很难吃到,那大概率会抓耳挠腮行坐不安恨不得立刻吃到嘴里,做梦都能闻到隐隐的香味。
其实秦宋玉并没有亏待自己。丁阿婆喂了两只母鸡,下的蛋绝大多数进了丁顺和她的嘴。当然,她是掏钱的。为了保证两只母鸡的出蛋量,丁顺给母鸡喂虫子都积极了很多。奶奶说只要母鸡多下蛋,攒下钱来,就送他去上学!
丁阿婆的母鸡给力,秦宋玉的营养保持的很好。村里大概也就病弱的孩子(如丁顺),以及孕产妇(如李静)有这个三天两头吃鸡蛋的待遇。
李静顺顺利利生了个六斤多的胖娃娃。黎老太抱到了重孙,笑的合不拢嘴,家里的鸡蛋都先紧着李静补身子,下奶。秦宋玉手上已经没啥好东西,忍痛从所剩不多的布料里裁下来一块细棉布,缝一套夏天的小衣裳是绰绰有余。
“哎呀,你说这个小宋,真讲究。”黎老太手艺好,李静拿到布自然就想到请老太太帮忙给娃做衣服。老人家最喜欢懂礼的小辈,何况秦宋玉这礼不轻。
“小宋是个讲究人,待人也大方。”自己的朋友被长辈夸,她与有荣焉。
“以后在村里咱们多照顾着点,不能光沾人便宜。”
“有您这句话,小宋就亏不了。”
都说人老成精,老人家讲的就是通世事,懂得很多弯弯绕,人脉也是手拿把攥。虽说黎老太跟着小儿子过,但上面两个儿子也不敢亏了她,说话好使着呢!
这一年的冬歇,丁顺小朋友学习的内容就更多了。他不仅学了更多字,还学会了二十以内的加减法。反正学习对教学双方来说本就是娱乐消遣,没有丝毫压力,学到哪算哪。
大家都很开心。
过完年,九岁的失学儿童丁顺同学终于要上学了!丁阿婆虽然有点担心他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但看孩子一脸的渴望,还是决定让他去试试。
上学单程走路一小时。孩子腿短,耐力也不足,这一趟走下来,其他娃习惯了不觉得,丁顺却顶不顺了。他只坚持了一天,就被迫放弃,身体承受不来。说好跟他一起上学放学的孩子也嫌他走的慢,呼啦啦就跑的无影无踪。
下午放学回来,丁顺眼泪汪汪,丁阿婆也暗暗擦红了眼角。看着老的小的都陷入了自怨自艾,知心姐姐被迫上线。
“老师有没有考考你?”
丁顺点头。
“老师怎么说?”
丁顺想了想,模拟了一下老师的话,“可以哦!”
“那说明咱们丁顺同学很棒哦,没上过学都能得到老师的夸奖。咱们继续在家里学习,是不是一样不输给其他同学?等身体养好了再去学校,怎么样?”
虽然丁顺觉得上学和在家里很不一样,但谁让自己走不动路呢!只能勉强点点头。
妈耶,多年不哄崽,累的慌。
丁顺大概有些不服输的性子,连青菜都吃的很欢。大人说吃饱饭才有力气嘛,家里粮食不多,可菜地里青菜多的是,水煮就行。除了有意增加食量,他还开始跟村里其他孩子一样挖野菜、拔草、挎着篮子拾麦穗。半年过去,晒黑了,也皮实了。
秦宋玉也皮实了。她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虽然底子不好,营养不够充足,身高只能算中等,但干活是越来越顺手。
严微微在与家人的拉扯中保持微妙的平衡,但这个平衡迟早会打破。家里不同意她嫁在农村,可依靠她自己的工分,吃饱都难,想托人把她捞回城,更是难上加难。现在父母还在咬牙补贴她,但早晚会入不敷出。那时候,严微微就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她后悔了千万次,但时光无法倒流。她也尝试着努力干活,但她似乎天生不是这块料,每天只能做那点工,完不成就是完不成。现在她的皮肤跟农村的姑娘已经没什么两样,可是,她依然不如农村的姑娘能挣工分。曾经作为知识青年的优越感早就荡然无存,甚至已经不明白自己当初主动来建设农村的意义何在。
周吕人狠话不多,打算入赘到家有五朵金花的人家。前头四个姐姐都嫁出去,只留最机灵的小女儿在家招婿。虽然招婿最怕白眼狼,但人也没有前后眼,只能尽可能细致地多方打探。因为秦宋玉跟周吕是同一批过来的,还有人托李静问到她面前。
秦宋玉仔细回忆了一下,貌似没啥特别之处,也说不出哪里不好。不挑头,不惹事,好像也没吃过亏。这大概是奉行中庸的同道中人?
陈征没想到周吕这么豁得出去。他才是迫切想通过婚姻改变现状的人,可偏偏拉不下脸来。若是秦宋玉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大概会送他一句:又当又立。
不过,既然有了周吕这个打头阵的,相信陈征也有美好的未来。
小庄倒是找村里申请了宅基地,准备来年迎娶村里的姑娘。至于建房子和聘礼的钱从何而来,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知青抱团是公认的。周吕的婚礼几个相熟的知青都去凑了热闹,吃席是不可能的,他们主要是随份子,充个场面,表示周吕也是有人撑腰的。
人和人之间的交情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你帮我一把,我扶你一程。多个朋友多条路,秦宋玉自然不会舍不得那两毛的份子钱,红头绳也少不了。反正她手里还多,放久了可能不鲜亮,不如拿出去做人情。
哪知,没过几天,她就不用担心红头绳鲜亮不鲜亮了。周吕的新婚老婆叫张芸,是个很爽利的姑娘,溜达着就到了丁阿婆家,问她红头绳还有没有了,她想替姐姐们换几根。秦宋玉留了几根到时候送相熟的知青,剩下的十好几根一股脑换了出去,一连吃了好几天鸡蛋。瞧瞧这大手笔,看来周吕真是许了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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