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维护

顾扶砚见状,起身绕到桌案前坐下了。

写什么好呢?白洎殷凝神思考了一阵。

“就写顾子昭,如何?”她话落,已将毛笔双手递了过去。

顾扶砚温声道:“好。”

他接过毛笔,笔尖沾了墨,触到白纸,几经游走,一笔而成。

待最后一笔结束,白洎殷笑道:“好字。”

这一声是真心的。端正下不显秀气,反观笔锋暗含凌厉,倒还真是字如其人。

“阿姐见笑了,许久没有碰过笔,生疏了。”

白洎殷暗暗心惊。一是惊叹这孩子的天赋与能力,但更多的是惊于他心志的坚毅。

在那样的环境下这么多年,却分毫未受影响。礼仪教化似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在那样的地方,竟也能够把这些东西都保存下来。

见微知著。

此子将来,不可估量。

白洎殷心绪飞转。若是顾扶砚将来真的做了皇帝,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是不是就说明,或许将来有一天,她其实是可以在教会全身而退的。但几百年下来,从未有一个喻宁宫祭司是得以善终的。

她能开这个先例么?她有点不敢想。

但至少有希望不是么?

“怎会?我观你行笔,这方面的功夫当是没落下的。不过嘛......”白洎殷笑了一下,道:“你再写一句。”

“阿姐想我写什么?”

“就写始翳覆护,扶而立之。”

顾扶砚闻言,再度落笔。

待顾扶砚抬起笔,白洎殷靠近将纸上内容看过,却见对方写的是:始义覆护,扶而立之。

白洎殷笑道:“翳错了。”

顾扶砚仰头:“阿姐教我。”

白洎殷原本是站在后面的,闻声索性弯下腰,把毛笔从顾扶砚手里拿过。

少女的长发不可避免地垂下一簇,伴随着弯腰的动作调皮地贴上了顾扶砚的脖子,有些痒。二人离得近了,这回那股梅花的清香更明显了些。顾扶砚后背一僵,眼底闪过一抹不自然来。

“会了吗?”

待顾扶砚回过神,才兀然发现纸上不知何时已赫然多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字来。

那字迹清雅秀丽,明明与纸上其余的字迹都大相径庭,却莫名的毫无违和感,反倒给人一种类似于刚柔相济的感觉。

他正要出声。

白洎殷见他半晌未答,只当他是未看懂,笑道:“是有些难,来,我教你。”

他低下头,毛笔再次被递至手心。

一只手已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那手极为柔软,一股暖意顺着手背流遍全身。他目光颤了颤,下意识想要把手抽回来。

毛笔却已触到纸面。

“别动,你这样我没法教了。”

顾扶砚闻声手上动作赫然一停。

白洎殷目光专注,不出多时,一个隽秀的字已赫然出现在纸上。

出自顾扶砚的手,却不是他的字。

“其实这个字也好写,左边是个医术的医,右边是个反文旁,下面是一个羽毛的羽。有个巧妙的记法。”

这个方法还是白洎殷刚刚在教人写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

“是什么?”

“阿姐授你诗文,教你医术。这两样也是阿姐想为你打造的羽翼。希望你不做翅膀下的雏鸟桎梏一生,而是做雄鹰去翱翔于天地。”

白洎殷在说这话时,连带着眼睛有些亮亮的。

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她在说这话的一瞬间,竟真的起了一种,即使她自己飞不出去,也想让顾扶砚去替她飞出去,好好看看外面的天地的想法。

顾扶砚目光兀的怔住了。

他看着那个字,一瞬间,他只觉得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

“是。”他转过头,眼底含着笑意,同白洎殷对视上,“阿姐,我记住了。”

几日下来,她发现顾扶砚悟性很高,而且幼时是上过学堂的,加上自己肯学,学东西什么的都很快。长此以往,白洎殷倒也乐在其中。

那日清晨,白洎殷照例来顾扶砚这边叮嘱了几句。

岂料白洎殷前脚刚走,等主持完仪式上了轿,便收到侍女匆忙来禀。

“大人,不好了!您宫里那位今日和前来送晚膳的侍女起了争执,惊扰了主教他老人家,主教大怒......”

白洎殷听罢面色一白,立马着人加快步子,再后面的事,她就没听到了。等她赶到时,便见到台上居高临下的坐着一人。

底下押着一群人,顾扶砚便在里面。

头顶传来一道粗哑的声音,“你来的正好,看看你带回来的人。”

白洎殷来时也大概听到了点风声,大概是教会里的人本就对宫里那帮人抱有偏见,毕竟这几年皇帝隐隐有了想要打压他们的意思。如今柿子挑软的捏,便只能朝顾扶砚动手。

岂料本也就是说了几句刻薄尖酸的话,又扯到他母亲身上去。

毕竟谁不知道,顾扶砚的母妃,当初是和人私通,才被废去的。

谁知就是这几句,刚好戳中了顾扶砚的痛点,最后直接打起来了。

可顾扶砚应当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如果不是对方是在太过分,他不至于如此分不清轻重。

偏偏这几个侍女,又都是她宫里的人。

白洎殷看到老教主手底下黑压压的卫兵就只觉得冷汗直留,她强行维持住镇静,苍白的面上扯出一抹笑来,整个人已经跪了下去,“此事是洎殷御下不严,惊扰了您清净。洎殷甘愿受罚。”

顾扶砚一双手被人制住,眼里的赤红在这一瞬间褪去,他似是没料到白洎殷会这么说,闻声定定的看着眼前之人,眼底闪过一抹错愕的意味。

“你是要替他受罚了?”

白洎殷目光一颤,又想到只要不是大错,老教主横竖不会杀了她。可这事要真的落到顾扶砚头上,那就不一定了。

这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或许是“长姐”这个名头,能赋予人与生俱来的责任。

她咬了咬牙,心一横。

“人是我带回来的,是我没管教好,忘了说规矩。”

“行啊。”老教主笑了,他轻轻搁下手里的茶,“戒鞭三十,打吧。”

喻宁宫的戒鞭不是说着玩的,一鞭子下去能让人三魂没了七魄。白洎殷目前受过最重的刑法,也就是三十鞭了。

白洎殷一时有点后悔自己手欠,没事干嘛捡人回来。

他身后的卫兵领了令,便提了戒鞭上来。

白洎殷见着那东西,便只觉得牙关打颤。

天渐渐昏暗下来了。身后的人看着这边,黑暗模糊了他们脸上的情绪。冷风一吹便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白洎殷咬了块帕子在嘴里,牙关死死咬着。

黑暗里,场面寂静的唯有鞭子划破皮肉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

血腥味在方寸间弥漫开来。

顾扶砚的那张脸上染上了一抹异色,他看着那边,袖中的拳头一点点握紧。

白洎殷跪在那里,身体因为失血过多止不住的颤栗,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哼出一声。

有一瞬间,他好似又看到了那个冬天,母妃为了给他偷一个馒头,倒在雪地里的样子。

下一瞬,场上响起了一道声音。

“此事与阿姐无关,要打就打我!”

白洎殷目光怔了怔,强撑着的身子在听到这一声后兀的一晃。

顾扶砚只见那个无比“恶劣”的人,因为疼痛渗出汗来,发丝就着汗水贴在额间,却依旧无比清晰的,朝着自己露出了一个笑来。

冬阳化雪。

“你想要什么?”

“叫阿姐。”“不想要玉佩了吗?你叫,我就给你。不叫,就不给了。”

“如果你和我走,可能会终其一生受人桎梏,形如傀儡,你还愿意吗?”

“阿姐。”

白洎殷听到这一声,终于回过头。

顾扶砚目色赤红。

双目对视的一瞬间,白洎殷想,以后,除了玉珏,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原来一句“阿姐”,分量这么重。

裘竹终于喊了停,身后黑压压的卫兵如洪水般涌进院里,又随着他离去的身影在一瞬间散去。

他临走前,飘下一句,“记着她今天是为谁受了这一遭。”

事后白洎殷便反应过来,裘竹是用她演了一出苦肉戏,他要顾扶砚从此乖乖听话,也是在利用一出“姐弟情深”从此让顾扶砚死心塌地的跟着教会。

白洎殷是被人扶着回去的,她起身时,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

她后背粘腻一片,分不出那是汗还是血,冷风一吹,便只觉得一股寒意传遍全身。

她浑身冷的发抖,直到一块温暖的东西裹住了她。

恍惚间,她听到耳边传来声音,“对不起。”

这孩子是念着她的好的,好在她一番心血也没白费。白洎殷动了动唇,想说这不是你的错。却只觉得喉咙一哽,浑身都痛的很。

“阿姐。”

白洎殷听到这一声,猛地惊醒过来。

午间的光透过窗户,在镜子上折射出点点光斑。

白洎殷强撑着起身,却发现浑身酸痛无比。她伸出一节手臂,却见白皙的手腕上,几道红痕横亘在上面。

突兀,刺眼。

她坐在那里,眼底闪过一抹呆怔。

神啊,她到底做什么?

白洎殷的思绪是被一道光亮扯回来的,见到光的瞬间她下意识打了个寒战,整个人就要往被子里缩。抬眸却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白洎殷动作一僵,警惕的盯着来人。

一眨眼的功夫,那道漆黑的身影已逆着屋外的光一点点走近。

顾扶砚走到桌子前,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的将盒子里的粥菜一碟接着一碟拿了出来。

她看着那道身影一点一点逼进。一道黑夜黑压压的投了上来,把她整个人逼至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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