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煜记忆里帝都的秋不该是这么寒冷彻骨的,山东的石壁已经冻的发粘,时间仿佛也一同被夜晚的暴雨封住了,呆的久了就连外面的震耳的雷鸣都显得模糊飘渺。
恍惚间是公主府的侍卫赶来了,柳煜脑子昏昏沉沉的被自家马车接回了家。不出意料的大病一场,整夜高烧不断嘴里还囔囔着听不清的胡话。可把长公主心疼坏了,连夜从宫里请来御医忙活了一晚上才堪堪稳住。
一大清早长公主刚打算过来看下儿子,就看见柳煜穿戴整齐正不顾一众侍女的阻拦正在往门外面冲。
“站住,你想去干什么?”长公主厉声质问,挥手示意旁边的侍卫赶紧拦住他。
“娘,昨夜殿下舍命相救,孩儿如今已经康复,一定要去宫里看看殿下如何。”就算被拦下,柳煜依旧坚定不移的看着自己娘亲。
“你先回去”长公主大概是看出了儿子的执着“我去问问御医,此事再定。”
“我不…”柳煜还想挣扎,却被两个侍卫架起来就往房里送。这要是平时别说两个侍卫了,就算家里的武士一起上柳煜都能招架的几个回合,可惜现在的柳煜烧还没退,就连站在那里都是强撑着双腿不哆嗦了。
长公主不给他再反抗的机会,去偏厅招来了御医询问道:“煜儿的病情怎么样了?”
老御医年近古稀,一大清早的听见大少爷从床上爬下来要往外跑,实在是吓得不轻。老头也算是治疗过不少皇权贵胄了,那些少爷小姐们大都是受点风寒就三天下不了床的金贵身子,像公主家这样的着实少见。
“回殿下的话,少爷受的风寒虽然不重,外加上病症来的急去的也快。现在可以下床走动,多亏了从小习武内力深厚,切不可放任少爷现在出门,再有什么意外老臣可担待不起啊!”老太医说的诚恳,摊上这么个主子,治好了算得上美誉一桩,这要是但凡出了点差错,就别说长公主问责了,皇上那边都交代不过去的。
长公主沉默了半响,突然问道:“那孩子情况如何?”
听下人汇报昨天凌晨侍卫找到二人的时候,郑宣神智还算清醒,看见是长公主的人也没多说就跟他们下山了。只是很明显能看出来这孩子是后背受了伤的,在山脚遇见皇上派来寻找的侍卫后两队人马就分道扬镳了。
老御医想了想回道:“和少爷一样受了风寒,外加上背部被暴雨造成的落石砸伤,需要静养一些日子的。”
“罢了,也多亏那孩子舍命相救。”长公主一摆袖子,对外面等候的侍女吩咐道:“准备好马车,我跟云章进宫一趟,车上多方些暖炉……还有,给云章准备件保暖的大氅。”
……
浮光宫正厅殿上,此时的赵婕妤还在为皇上前天新封了贵妃而发脾气。赵婕妤入宫算来也有十年了,她的父亲不过一个五品小官无权无势,更是插手不到后宫之事。然而赵婕妤却是个心比天高、拼尽全力想往上爬的主子。皇上这十年一共也就来过浮光宫不到十次,赵婕妤自知怀不上龙嗣,遍趁着华贵妃仙逝主动提出要收养郑宣。
赵婕妤当时不过想名下有个儿子,将来争权夺势也有自己一席之地,自然不可能对郑宣亲如己出。或许换句话说,自从郑宣过继来之后,这个女人分出了一个偏殿和两个侍女给他后便对此不闻不问。
赵婕妤来见郑宣的次数少的可怜,母子二人更是没什么话可聊。毕竟赵婕妤每天都要忙着和各种各样的姐姐妹妹明争暗斗,想法设法的在皇上必经之路上假装偶遇。
从另一方面评论的话赵婕妤其实是个十分合格的后宫娘娘,她一心只想着争宠对朝廷之事完全不关心,外加上没权没势也丝毫差不上手。故而,除了每日必然的晨昏定省,赵婕妤通常当这个便宜儿子不存在。
昨天夜里郑宣被太监抬进殿里,连带着皇上派来的御医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常年失宠的赵婕妤只觉得他们吵闹,一大清早的又继续和贴身侍女抱怨皇上喜新厌旧,自己容颜已逝。
就在赵婕妤摔碎了浮光殿最后一只白玉杯后,外面报信的小宫女哆哆嗦嗦进来凑在她耳边道:“娘娘,昭和长公主带云章少爷来了。”
“什么?”赵婕妤皱了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平时宴会都搭不上话的长公主殿下来自己这个浮光宫了?
……
柳煜推开侧殿房门的时候,郑宣正坐在床上看一本游记。文章的内容或许算得上生动有趣,只是看书的人现在大病未愈提不起丝毫兴趣。昨晚淋了半夜秋雨,受凉发病是必不可少的,外加上被落石砸中淤青的半边后背正火辣辣的痛。
听见有人进来,郑宣原以为是宫里的御医来送药来的,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昨晚自己抱了半宿的人正站在门口。寝室内烛光昏暗,外面的却是雨后初霁,于是有人携满霜华、予他灿阳。
“你怎么来了?”郑宣怕他受寒赶忙下床将他拉过来关好门窗“发热褪去了?现在还难不难受?”。昨天有侍卫找到他们的时候,柳煜正缩在他怀里哆嗦个不停,一夜未睡加上秋雨冰冷显然是引起了病温。
外面的雨势头渐小,自己身上的衣服却更加冰冷刺骨。搂着怀里烧的滚烫的人,郑宣从未有如此惶恐焦虑,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让他少一点痛苦。
直到柳煜被长公主府的下人接走,郑宣悬了好久的心才终于放下了一半。如今看到这人平安无事的站在自己面前,郑宣竟生出几分大难不死的侥幸。
“我……我没什么大碍,就是想来看看你的伤。”柳煜有点结巴,对于昨天郑宣护他一夜的事,柳煜这个自诩当哥哥弄得一半感激一半愧疚。“我原本是想找人通报一下的,但是等了半天都不见宫女出来,就只好自己进来了。”
其实这确实怪不得郑宣,赵婕妤当初一共给了他两个侍女,一个被派去尚衣监取些御寒的衣物,而另一个正在准备待会儿服用的药物。
“无妨,你来不用通报的。”郑宣看他进来下意识的坐直了身板,身上抚平衣襟上几条并不存在的褶皱。
“后背的伤口还疼吗?”惦记着昨晚的狼狈,柳煜伸手想要检查下他的伤势。不料却被郑宣一把按住,“一点小伤不足挂齿,倒是你病还没康复完全就往外跑,也太不注意了。”
郑宣还想在教训他几句,就感到手背处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柳煜将额头短暂的搭在他手背上反被道:“你看一点也不热了。”
“嗯……”郑宣含糊的应了一声,悄悄的将手抽了回去,怕再跟他这样闹下去失态的就是自己了。
这时侍女来送煎好的药,一副内服驱寒,一副外敷疗伤。郑宣不习惯侍女上药刚准备接过来自己动手,就被柳煜从中拦下将药汤接了过来,摆手示意宫女出去。
……
这药上的郑宣是面红耳赤,柳煜动作轻的像拾了片羽毛在他伤口上慢慢撩拨。可惜他这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只能自己揣着,正在往他伤口上涂药的柳煜此时是手忙脚乱、不得章法。不敢下手太重伤到对方,又担心上多了厚重难受,柳煜好歹也算是从小被人伺候长大的少爷哪里为这些事多操过心。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二人都长舒一口气,接下来的时光闲来无事柳煜便拾起郑宣床上的一本游记跟他一起看。这世间万物、芸芸众生柳煜虽未一一见过,但在蘅芜书院这六年也算有一番自己的阅历见识,二人聊来也不算无趣。
期间长公主来过一次,见儿子还是放心不下倒也不催,只是告诉他今晚要是过了宫里的宵禁就在浮光宫偏殿里凑合一晚,自己明天在差公主府的马车来接他。
赵婕妤也亲自来过几次,表面上是本着娘亲的情分来关心下郑宣,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婕妤自从进来之后,一心忙活着跟柳煜套近乎,长公主那块说不上话,她就想着来陛下亲侄子这里套套近乎。柳煜念在她的身份是郑宣的母妃没敢怠慢,所应所求是自己能力范围只能的便都应下了,最后还是郑宣看不下去了,以自己困了为由将赵婕妤请了出去。
……
夜晚,浮光宫偏殿里烛影翩跹,赵婕妤得知柳煜要在这里过夜后赶忙命人准备好客卧外加上送来许多灯烛暖盆,生怕他在这里睡的不舒服。
“你要睡了吗?”看着郑宣借口请走了赵婕妤后就十分标准的躺在床上,柳煜只觉得十分有趣。手里的游记还差最后几张故事未读,神秘的民俗混合着神鬼怪谈勾着柳煜的兴趣想把他看完,但他也不是不拾取的人,看见郑宣已经躺在床上了就打算起身去隔壁厢房去。
“无妨,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的。”郑宣抬手拦住了他,“这里的灯光亮些,你看完了在回去吧。”
“啊……你睡觉都不熄灯的吗?”柳煜不解生怕自己影响了病人的休息。
“我怕黑,所以总会留那么几盏照明。”
其实郑宣没说的是,小时候母妃刚过世的时候自己也害怕过,睡觉时总要把能点上的烛火都点上,只是那时候的鄱月宫翻来倒去也找不到几根蜡烛。只是后来麻木了,一个人的黑夜经历了太多次也就逐渐习惯了。
“那我等你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好…”他答的含糊不清,心中却不止沸腾。
柳煜怕他睡不好,翻书的动作放的很轻,有趣的故事和昏沉的头脑挣扎了半天不知不觉的便埋头睡了过去。
柳煜永远不会知道,在他昏昏沉沉趴在床沿上睡的正香的时候。原本在床上躺着的人早已默默睁开了眼,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不知道多久,那人终于下定决心般的缓缓起身小心翼翼的将他抱上床。
在郑宣的记忆里,那一晚的月光格外明亮而清澈。佳人在侧,烛火长明。他就像一个长年生长于黑暗的苦行者,今夜短暂而炽热的拥住了自己的烟火和神明。这数年来压在他身上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都仿佛成了一碰即碎的镜花水月。
今夜月明无风,如有万千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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