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黑云压城。
盛京城西三十里外的官道上,一辆灰篷马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车辕上的灯笼早已被雨水浇灭,只剩下车夫披着蓑衣,在黑暗中摸索着方向。
车内,一个身着褐色绸衫、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正死死攥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牛皮包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浸湿了衣领,眼中满是惊惶与警惕,时不时掀开窗帘一角,窥视着外面漆黑的雨夜。每一次车轮的颠簸,都让他浑身一颤,仿佛惊弓之鸟。
“二掌柜,前面就是黑松林了。”车夫压低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一丝紧张,“过了林子,再有十里就是官驿,咱们就能换马了。”
“快些!再快些!”被称作二掌柜的男子声音嘶哑,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那群杀神随时可能追上来!到了官驿,咱们就安全了!等进了京,把这账册往都察院一递,看那姓赵的还能猖狂到几时!”
车夫没有答话,只是狠狠一甩鞭子,拉车的驽马吃痛,奋力向前冲去。马车猛地加速,险些将车内的二掌柜甩到厢壁上。他死死抱住怀中的牛皮包裹,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黑松林,因林中遍植百年黑松而得名。白日里松涛阵阵,绿荫如盖,是行旅歇脚的好去处。可在这暴雨如注的深夜,茂密的树冠遮蔽了本就微弱的天光,使整条官道如同浸在墨汁中。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撕裂雨幕!
“噗嗤!”车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支漆黑的弩箭便已贯穿了他的咽喉!鲜血喷溅在潮湿的蓑衣上,又被雨水迅速冲刷。他的身体软软栽倒,从车辕上滚落,被疾驰的车轮无情碾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
失去控制的马车猛地偏向,一头撞向路旁的古松!
“轰隆!”车厢四分五裂,木屑飞溅!那个自称二掌柜的胖子被巨大的冲击力甩出车外,重重摔在泥泞中,怀中的牛皮包裹却仍死死抱在胸前。
“救、救命!”他挣扎着爬起,满脸是血,惊恐万状地望向四周漆黑的松林,“有人吗?救救我!我、我有钱!很多钱!”
回答他的,是更多弩箭破空的尖啸!
“笃笃笃!”三支漆黑的弩箭呈品字形钉入他脚边的泥地,箭尾剧烈震颤,显然力道极大。这不是警告,而是猫戏老鼠般的玩弄。
二掌柜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抱着包裹连滚带爬地向林子深处逃去。泥浆浸透了他的绸衫,树枝划破了他的脸颊,但他不敢停下,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
“跑啊,继续跑。”一个阴冷的声音从林间传来,带着残忍的愉悦,“看看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箭快。”
二掌柜浑身一颤,跑得更快了。他慌不择路,竟一头扎进了一片密不透风的灌木丛。荆棘撕扯着他的衣衫皮肉,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拼命向前钻。突然,他脚下一空——
“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灌木丛后,竟是一处隐蔽的断崖!二掌柜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崖下的黑暗中,只有那声绝望的惨叫在雨夜中回荡,很快被雨声淹没。
片刻后,五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断崖边缘。他们全身笼罩在漆黑的夜行衣中,脸上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为首之人蹲下身,检查着崖边凌乱的抓痕和散落的泥土,冷笑一声:
“便宜他了。这么高摔下去,必死无疑。去两个人,下崖底找尸体和包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名黑衣人立刻解下腰间绳索,熟练地在崖边大树上固定,纵身跃下悬崖。余下三人则警惕地环视四周,手中弩箭随时准备发射。
“老大,有点不对劲。”一个身形瘦小的黑衣人低声道,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格外沉闷,“这胖子逃得太容易了。从黑风坳一路追来,他明明有机会往官驿跑,却偏要钻这黑松林……”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一凛,突然抬手示意噤声。他缓缓蹲下,从泥泞中捡起一块沾血的布料——是那二掌柜衣衫上撕下的。他凑近闻了闻,面具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猪血!不是人血!”他厉声喝道,“中计了!撤!”
但为时已晚。
“嗖嗖嗖——!”
比他们更密集、更精准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不是弩箭,而是军中制式的破甲箭!箭头上泛着幽蓝的光芒,显然淬了剧毒!
“噗噗噗!”三名黑衣人瞬间被射成了刺猬!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瞪大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重重倒地。青铜面具从为首之人脸上脱落,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狰狞面孔,嘴角已经渗出黑血。
几乎同时,崖下传来两声短促的惨叫,随即归于寂静。
雨,下得更大了。冲刷着血迹,也冲刷着这场精心设计的猎杀。
半刻钟后,一队身着蓑衣、行动矫健的人影出现在断崖边。他们动作利落地检查尸体,收集箭矢,抹除痕迹。为首之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正是青梧。
“都解决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林间传来。
青梧立刻转身,对着黑暗中躬身行礼:“回大官人,六个,一个不少。都是赵府圈养的死士,身上有黑煞印记。”
裴珩的身影从阴影中缓步走出。他依旧是一身月白素锦,却奇异地未被雨水沾湿半分,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雨幕。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目光落在那个刀疤脸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赵元培倒是舍得下本钱。连‘影狼’都派出来了。”他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诮,“看来这位‘二掌柜’,确实戳中了他的痛处。”
青梧从怀中取出一个完好无损的牛皮包裹,双手呈上:“崖下那两个也解决了。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
裴珩接过包裹,却没有打开,只是随手掂了掂,便递还给青梧:“假的。真的‘饵’,此刻应该已经到官驿了吧?”
“是。”青梧眼中闪过一丝钦佩,“按您的安排,真正的‘二掌柜’走的是水路,此刻应该已经换乘快马,直奔京城。赵元培的人全被引到了这黑松林,水路那边无人阻拦。”
裴珩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雨幕深处,仿佛能穿透重重黑暗,看到那座巍峨的皇城:“赵元培发现自己上当后,会狗急跳墙。通知‘影枭’,盯紧兵部尚书府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与宫里的联系。”
“是!”青梧沉声应道,随即犹豫了一下,“那沈公子那边……”
裴珩的眼神微微一凝。自那夜刺杀后,沈辞砚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已好了七八分。但裴珩以“养伤”为由,将他软禁在枕流别院最幽静的西厢,名为保护,实为监控。那少年鹰隼般的锐利和近乎偏执的复仇意志,让裴珩不得不防他贸然行动,打乱全盘计划。
“他如何?”裴珩的声音冷了几分。
“沈公子今早破解了西厢的机关锁。”青梧低声道,语气中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敬意,“若非影卫及时发现,他差点就翻墙出去了。他说……”青梧顿了顿,“他说黑风坳那边必须有个熟悉地形的人接应,否则‘饵’再真也会露馅。”
裴珩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又归于深不可测的平静。他早该料到,区区机关锁,困不住那只羽翼渐丰的鹰隼。
“告诉他,”裴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若还想亲手斩下赵元培的头颅祭奠父兄,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三日后,自有他用武之地。”
青梧躬身应是,正要退下,突然,一阵急促的鸟鸣声从林间传来——是影枭的特殊联络信号!
裴珩眼神一凛,抬手示意青梧噤声。
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树冠中跃下,单膝跪地,声音急促:“禀大官人,京城急报!半个时辰前,赵元培秘密入宫!同行的还有……北镇抚司指挥使严崇!”
裴珩的瞳孔骤然收缩!北镇抚司,天子亲军,专司缉捕、刑讯、暗杀之职!严崇更是皇帝最信任的刽子手,手中掌握着无数见不得光的秘密力量。赵元培此刻联络严崇,必是察觉到了危险,要动用皇帝的力量来扫清障碍!
“传令。”裴珩的声音冷得能凝冰,“所有暗线进入蛰伏状态。‘影枭’撤回安全据点。通知‘二掌柜’,改变路线,直接去我们在城南的暗桩,暂避风头。”
“那沈公子……”青梧欲言又止。
裴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暗芒,随即恢复冰冷:“加派影卫,十二个时辰不离视线。若他再敢妄动……”裴珩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就告诉他,赵元培已经请动了北镇抚司。他若想活到复仇那天,就给我安分些!”
雨,越下越大。黑松林中,尸体被迅速处理干净,仿佛从未存在过。但这场暗流汹涌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阶段。皇帝的影子已经介入,局势愈发诡谲难测。
而此刻的枕流别院西厢,沈辞砚正站在窗前,任由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
沈辞砚手中握着一枚精致的铜钥匙——那是他花了三天时间,偷偷复刻的西厢机关锁钥匙。窗外,高墙上的尖刺在雨中泛着寒光,墙下是十二名无声伫立的影卫。
沈辞砚的眼神,比雨更冷,比夜更暗。
“北镇抚司……”沈辞砚无声地念出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终于坐不住了吗?”
铜钥匙在他掌心攥得发烫。复仇的棋盘上,又一位棋手悍然入局。而沈辞砚这只被囚禁的鹰隼,也在悄然磨利爪牙,等待着破笼而出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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