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歇,敲打着枕流别院的重重屋瓦,如同密集的战鼓。
书房内,浓重的血腥气已被一种清冽苦涩的药香所替代。
青梧的动作利落无声,三具黑煞的尸体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无踪,连地砖缝隙里的血污都被仔细冲刷,只留下微不可查的水痕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若非肋下伤口阵阵抽痛,沈辞砚几乎要以为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只是一场幻梦。
裴珩已经坐回宽大的书案后,仿佛刚才那个用飞刀夺命、用言语烙下印记的男人只是错觉。
裴珩面前摊开着一张巨大的、绘制精细的北疆舆图,山川河流,关隘城池,纤毫毕现。
裴珩的指尖正点在舆图上一个被朱砂圈出的位置——黑风坳。
沈辞砚没有坐回角落的小案。沈辞砚忍着肋下的钝痛,径直走到舆图前,站在裴珩身侧一步之遥的位置。
沈辞砚以同盟者的姿态审视着这片即将成为战场的舆图。烟青色的素罗长衫衬得沈辞砚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墨玉般的眼眸里,锐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剑,直指黑风坳。
“黑风坳,”沈辞砚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磨砺出的笃定,沈辞砚修长的手指虚点着舆图上的地形标记,
“此地我去过。两山夹一沟,地势险恶,形如口袋。入口狭窄,仅容两辆马车并行,出口更是一线天,易守难攻,更易……设伏。”
沈辞砚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当年随父兄巡边时所见的地形,沟壑纵横,怪石嶙峋,是藏匿兵马的绝佳地点,更是杀人越货的天堂。
“广源行那七辆运粮车,单据上写明三月初九过黑风坳。” 沈辞砚的目光扫过舆图上的等高线,语速加快,思路清晰,
“七百石粟米,不是小数目,目标极大。他们敢走这条路,必有所恃!要么是买通了盘踞此地的地头蛇,确保畅通无阻;要么……”
沈辞砚眼中寒光一闪,“那所谓的‘过路费’收讫记录,根本就是他们自己人留下的障眼法!黑风坳,或许就是他们一个临时的藏匿点,甚至是转运的中枢!”
裴珩的目光一直落在舆图上,随着沈辞砚的分析而移动。
裴珩没有打断,只是偶尔在沈辞砚点出关键处时,指尖在舆图上轻轻叩击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响,表示认同或示意继续。
“赵元培动用‘黑煞’刺杀,恰恰证明了我们的方向没错!黑风坳这条线,戳中了他的要害!” 沈辞砚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
“他怕我们找到黑风坳的知情者!怕我们挖出当时经手的人!青梧管事方才送回赵府的‘厚礼’,是震慑,也是打草惊蛇。赵元培此刻必然惊怒交加,急于抹除所有可能的痕迹!他的下一步,必然是……”
“灭口。” 裴珩薄唇微启,接上了沈辞砚的话,声音清冷如冰。
裴珩终于抬起眼,看向沈辞砚,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多了一种棋逢对手般的锐利光芒。
“黑风坳附近,所有可能接触过那批粮食的人——真正的民夫头目、负责引路的向导、甚至是当时在附近活动的山民猎户……都会成为他的目标。”
沈辞砚心头一凛!不错!以赵元培的狠毒和此刻的狗急跳墙,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活口!时间紧迫!
“我们必须比他更快!” 沈辞砚斩钉截铁,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然,
“抢在他的人动手之前,找到黑风坳附近的知情者!尤其是那个在账册上留下印记、收取了‘过路费’的人!他很可能就是当地的地头蛇,是连接广源行和幕后黑手的关键一环!”
裴珩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冽如刀的弧度。裴珩欣赏沈辞砚此刻展现出的锋芒与急智。这少年,像一块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寒铁,愈磨愈利。
“青梧。” 裴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
青梧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再次出现在门口,无声无息。
“传讯‘影枭’,” 裴珩的指令简洁而精准,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目标:黑风坳方圆五十里。所有在景和二十三年三月初九前后,接触过广源行车队,或可能知晓其行踪的当地头面人物、民夫头领、向导、猎户。名单,一个时辰内,放在我案头。”
裴珩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寒,如同西伯利亚的冻风:
“同时,启动‘暗哨’,盯死兵部尚书府、京兆尹府衙、五城兵马司以及所有可能与赵元培有勾连的京畿驻军调动!发现任何异常人手向黑风坳方向移动……格杀勿论!”
“是!” 青梧眼中精光暴涨,没有丝毫迟疑,躬身领命,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
“影枭”……“暗哨”……
沈辞砚心中微震。裴珩手中掌握的隐秘力量,比他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高效!这已不是简单的商贾情报网,而是如同蛛网般渗透四方的庞大暗影帝国!这份力量,此刻正为了他的仇恨而高速运转!
“一个时辰……” 沈辞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与急切,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上,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时间太紧了。黑风坳地形复杂,民风彪悍,外人贸然进入,极易打草惊蛇。就算‘影枭’拿到名单,要精准找到并控制目标,也非易事。赵元培的灭口令,随时可能发出!”
裴珩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黑风坳的位置,修长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那险恶的地形线条。“所以,我们需要一个‘饵’。”
裴珩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
“饵?” 沈辞砚蹙眉,瞬间明白了裴珩的意图,心头一沉,“你想用名单上的人做饵,引赵元培的灭口杀手现身?然后顺藤摸瓜?”
“是,也不是。” 裴珩抬眼,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落在沈辞砚脸上,“灭口杀手,只是爪牙。我要的,是能顺着爪牙,摸到蛇头,甚至能反咬一口、留下铁证的机会。”
裴珩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一个能证明赵元培不仅盗卖军粮,更豢养私兵、擅调军队、甚至……杀人灭口构陷大臣的铁证!”
沈辞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又被复仇的火焰点燃!裴珩的棋局,比他想象的更大、更狠!他不仅要为沈家翻案,更要借此机会,将赵元培彻底钉死在谋逆的柱子上!这已不仅仅是复仇,更是朝堂权力的血腥洗牌!
“那这个‘饵’,分量必须够重,才能让赵元培不得不派出真正的心腹,甚至动用他藏得最深的力量!” 沈辞砚思维飞速运转,目光灼灼,
“名单上的人,分量恐怕不够。除非……”
沈辞砚脑中灵光一闪,猛地看向裴珩,“除非我们‘帮’他制造一个分量足够的‘饵’!一个他绝对无法忽视、必须亲自下令铲除的目标!”
裴珩看着沈辞砚眼中瞬间燃起的、如同孤狼发现猎物般的精光,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弧度在裴珩唇角稍纵即逝。这少年,果然一点就透。
“比如?” 裴珩不动声色地问。
沈辞砚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黑风坳的位置,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比如,一个‘侥幸’从黑风坳那场交易中逃脱、掌握了关键账册和人证名单、正欲进京告御状的——‘广源行’二掌柜!”
书房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雨声哗哗,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裴珩静静地看着沈辞砚,看着他在烛光下闪烁着疯狂与智慧光芒的眼眸。这个“饵”,够毒!够险!也够分量!一个掌握核心证据、准备进京翻天的“二掌柜”,足以让赵元培不惜一切代价,派出最精锐、最可靠的力量进行截杀!只要操作得当,不仅能抓住赵元培灭口的铁证,更能顺藤摸瓜,找到他隐藏在暗处的真正爪牙!
“人选?” 裴珩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但沈辞砚能感觉到那冰面下涌动的暗流。
“必须绝对可靠,胆大心细,熟悉黑风坳一带,更要有足够的分量……能演得像一个掌握核心秘密、惊慌逃亡又心怀侥幸的商人。” 沈辞砚语速极快,“裴大官人麾下,想必有此能人?”
裴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拿起书案上一枚小巧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黑色令牌,轻轻放在舆图黑风坳的位置上。令牌的材质非金非木,泛着幽冷的光泽。
“一个时辰后,名单与‘饵’,会同时备好。” 裴珩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如同在陈述一件既定事实。“接下来的戏,就看赵尚书……如何接招了。”
裴珩抬眸,目光再次锁住沈辞砚,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倒映着少年因激动和谋划而微微发亮的容颜,也倒映着窗外沉沉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雨夜。
“而你的伤,” 裴珩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书案,发出清脆的声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现在,去处理。在‘饵’放出之前,我不需要一只带伤的鹰隼。”
沈辞砚肋下的伤口应景似的传来一阵抽痛。
沈辞砚看着裴珩眼中那不容置喙的掌控,看着舆图上那枚象征着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开始的黑色令牌,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不甘被掌控的屈辱,即将撕开仇敌伪装的亢奋,以及对眼前这个男人深不可测力量的忌惮与……一丝沈辞砚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纳入羽翼下的复杂安心。
沈辞砚没有争辩,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舆图上那个被朱砂圈住的黑风坳,仿佛要将那险恶的地形刻入脑海。
然后,沈辞砚沉默地转身,挺直了背脊,忍着伤痛,一步步走向书房门口。烟青色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拉长,如同暂时归鞘的利剑。
裴珩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的回廊阴影中。
书房内只剩下雨声和裴珩指尖轻叩桌案的细微声响。裴珩拿起那枚黑色令牌,在掌心缓缓摩挲,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鳞片。
“赵元培……” 裴珩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寒芒如星,“你的蛇信,伸得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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