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来人的前夜,枕流别院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宁静中。
沈辞砚站在西厢的铜镜前,缓缓系紧腰间玉带。镜中人身着一袭墨蓝色锦袍,衣料上暗绣着细密的云纹,在烛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
这是沈辞砚特意挑选的衣裳——既不张扬,又不失体面,恰到好处地符合一个"被权贵豢养的谋士"该有的模样。
"谢明瑶……"沈辞砚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玉带上微微收紧。安国公嫡女,太后的亲侄女,皇帝的亲信。
明日,谢明瑶派来的嬷嬷就会踏入这座别院,名为量房,实为窥探。而他,将成为裴珩故意暴露给皇帝的"破绽"。
铜镜映出沈辞砚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淡淡的青影。自从接到赐婚圣旨,沈辞砚已连续两夜未曾安眠。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如同毒蛇啃噬心脏般的焦躁。
沈辞砚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裴珩的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但当夜深人静时,那些不受控制的思绪总会如潮水般涌来——
裴珩会如何对待那位谢家小姐?会像对他一样,用那双冰冷的手掐住她的下巴,逼她仰头承受那审视的目光吗?会在她耳边低语,用那种令人战栗的声音宣告她的归属吗?会……
"啪!"沈辞砚猛地将梳篾拍在妆台上,打断了这荒谬的联想。铜镜震动,映出他眼中骤然腾起的怒火。
沈辞砚恨这种不受控制的、近乎嫉妒的情绪。裴珩娶谁,与他何干?他们之间,从来只有冰冷的交易与互相利用!
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影卫在换岗。自从赐婚圣旨下达,别院的守卫又增加了三成,明里暗里都是眼睛。沈辞砚冷笑一声,吹灭烛火,和衣躺下。黑暗中,沈辞砚睁着眼睛,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枕流别院便忙碌起来。仆役们将庭院洒扫得一尘不染,花匠修剪了每一株可能刺伤贵客的枝条,连池中的锦鲤都被喂得格外饱足,以免在贵客投食时争抢得太难看。
沈辞砚站在回廊的阴影处,冷眼旁观这一切。沈辞砚手中握着一卷账册,是裴珩今早派人送来的——广源行最后半年的货物往来记录,上面有几处被朱砂圈出的可疑交易。这是沈辞砚今日"表演"的道具,也是引蛇出洞的诱饵。
"沈公子。"青梧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
"谢家的人已到大门外。来的是谢小姐的乳母周嬷嬷和两个贴身丫鬟。北镇抚司的暗哨也来了,藏在街对面的茶楼里。"
沈辞砚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裴珩呢?"
"大官人在书房'处理要务'。"青梧特意加重了那几个字,"按计划,他暂时不会露面,给您创造'意外暴露'的机会。"
沈辞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好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沈辞砚整了整衣襟,故意将账册露出一角,大步朝前院走去。
前院已是一片欢声笑语。周嬷嬷是个五十出头、富态圆润的妇人,一身绛紫色绸缎,发髻上插着明晃晃的金簪,正满脸堆笑地接受管家的奉承。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眼睛却不住地往院内瞟,显然肩负着"观察"的重任。
沈辞砚调整呼吸,做出一副匆忙赶路的样子,从回廊转角"恰好"撞入这群人的视线。
"哎呀!"周嬷嬷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手中的帕子都掉在了地上。
沈辞砚"慌忙"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在下冒失,惊扰嬷嬷了。"
沈辞砚刻意将手中的账册又往外抽了几分,露出上面鲜红的朱砂标记。
周嬷嬷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俊美青年。他虽然衣着体面,但明显不是仆役;气质不凡,却又不像来做客的贵公子。更可疑的是,他手中那本账册上"广源行"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这位是……"周嬷嬷拖长了声调,看向一旁的管家。
管家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这、这位是……是大官人的……"
"在下姓陈,是大官人聘来的账房先生。"沈辞砚主动接话,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紧张,恰到好处地捏造了一个身份,"近日在核查一些旧账,方才急着去书房复命,冲撞了嬷嬷,实在罪过。"
周嬷嬷眼中精光一闪。账房先生?骗鬼呢!哪家的账房先生能有这般气度?更别说那账册上"广源行"的字样,她可是听安国公提过——那正是兵部尚书赵大人最近颇为关注的商行!
"原来是陈先生。"周嬷嬷笑得越发和善,眼中却满是探究,"老身奉安国公之命,来为大姑娘的婚事量一量房。不知大官人现在何处?老身该去请个安才是。"
沈辞砚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慌乱",迅速将账册塞入袖中:"大官人在书房议事,吩咐不得打扰。嬷嬷不如先去花厅用茶,待大官人忙完,自会召见。"
周嬷嬷将沈辞砚的"心虚"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周嬷嬷假意应允,跟着管家往花厅走去,却暗暗给两个丫鬟使了眼色。丫鬟会意,一个借口更衣,一个声称要赏花,很快便"走散"在偌大的别院中。
沈辞砚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鱼儿,上钩了。
沈辞砚故意绕到一处偏僻的回廊,放缓脚步,果然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那个叫"赏花"的丫鬟,正鬼鬼祟祟地跟着他。
沈辞砚突然加快脚步,拐进一条岔路,在丫鬟匆忙追赶时,猛地从暗处现身,与她撞了个正着!
"姑、姑娘!"沈辞砚"惊慌失措"地后退两步,袖中的账册"恰好"掉在地上,翻开的页面上,朱砂圈出的"兵部特供"、"黑风坳转运"等字样清晰可见。
丫鬟慌忙低头去捡,却在看到账册内容的瞬间,瞳孔骤缩!
"这是……"她声音颤抖,显然认出了这些关键词的分量。
沈辞砚"手忙脚乱"地抢回账册,脸色"苍白":"姑娘莫要多看!这、这都是大官人的机密账目!若泄露出去,在下性命难保!"
丫鬟连连点头,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匆匆告退,几乎是跑着离开了。沈辞砚知道,她一定是去给周嬷嬷报信了。
戏,已经演了一半。
接下来,沈辞砚只需要等待——等待这个惊人的"秘密"通过谢家,传到皇帝耳中;等待赵元培得知裴珩正在查他的军粮案;等待那条毒蛇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沈辞砚整了整衣袖,缓步向书房走去。那里,裴珩正等着他的汇报。
书房的门虚掩着,沈辞砚轻轻推开,却见裴珩并未如往常般伏案工作,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手中把玩着一枚漆黑的棋子。
晨光透过窗棂,为裴珩修长的身影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恍若神祇。
"她们上钩了。"沈辞砚关上门,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清,不再有方才表演时的慌乱,"那丫鬟看到了账册上的关键信息,此刻怕是已经告诉了周嬷嬷。"
裴珩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将棋子按在窗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北镇抚司的暗哨也看到了你。方才有个'卖糖人'的小贩,在别院墙外徘徊了许久。"
沈辞砚心头一凛。北镇抚司直接介入,意味着皇帝会更快得到消息,但风险也成倍增加。
"严崇不是好对付的角色。"裴珩终于转过身,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一旦他起疑,很可能会直接抓人拷问,而不是观望。"
沈辞砚冷笑一声:"求之不得。若北镇抚司抓了我,赵元培只会更慌——他怕我口中吐出对他不利的证词。"
裴珩突然大步走近,一把扣住沈辞砚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裴珩逼近沈辞砚的脸,呼吸喷在对方苍白的唇上,声音低沉得可怕:
"别天真了。北镇抚司的刑房,能让铁汉变成烂泥。你以为你能扛得住严崇的手段?"
裴珩眼中闪烁着沈辞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记住,计划到此为止。接下来,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别院,哪儿也不准去!
沈辞砚挣开他的钳制,眼中怒火燃烧:"裴珩!你无权命令我!这是我们说好的计划!"
"计划变了。"裴珩的声音冷得像冰,"皇帝已经起了疑心,赵元培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在查他。接下来,他们会像嗅到血腥的鲨鱼一样扑来。而你——"
裴珩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沈辞砚的脸,"是我最重要的筹码,不能有任何闪失。"
沈辞砚还想争辩,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大官人!"是青梧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张,"急报!黑风坳的'黑老三'死了!尸体今早在城外乱葬岗被发现,身上有北镇抚司的刑伤!"
裴珩和沈辞砚同时变色!
黑老三是他们最重要的证人,如今竟被灭口!更可怕的是,北镇抚司出手如此之快,说明皇帝和赵元培已经察觉了他们的动向!
"还有更糟的。"青梧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二掌柜'藏身的暗桩被端了。人虽然提前转移,但……我们在兵部的内线传来消息,赵元培已经调阅了当年军粮案的所有卷宗,正在销毁关键证据!"
沈辞砚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们晚了一步!赵元培已经开始抹除痕迹!若那些账册和卷宗被毁,沈家的冤屈将永无昭雪之日!
"备马。"裴珩的声音突然响起,冷静得可怕,"我要亲自去会会这位赵尚书。"
沈辞砚猛地抬头:"你疯了?现在去兵部,等于自投罗网!"
裴珩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我是去'请罪'。"
裴珩从书案抽屉中取出一本账册,正是沈辞砚今日用作道具的那本,"告诉赵元培,我抓到了一个伪造账册、污蔑朝廷命官的'奸细',特来请尚书大人……亲自发落。"
沈辞砚瞬间明白了裴珩的意图——这是要反其道而行之,以退为进!假装抓到了"污蔑"赵元培的人,实则逼赵元培自乱阵脚!
"我跟你一起去。"沈辞砚斩钉截铁。
"不行。"裴珩断然拒绝,"太危险。"
"我才是'奸细'的最佳人选!"沈辞砚冷笑,"一个为了给沈家翻案不择手段的'余孽',伪造账册污蔑兵部尚书,多么合情合理?赵元培见到我,只会急于灭口,反而更容易露出破绽!"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锋,谁也不肯退让。最终,裴珩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沈辞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好。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做,一步都不能错。若情况有变,立刻撤离。"
沈辞砚点头,心跳如雷。他知道,接下来这场戏,将比今日的表演危险百倍。但为了复仇,他愿意赌上性命。
窗外,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席卷整个盛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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