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衙门坐落在皇城西南角，朱漆大门前两尊石狮怒目圆睁，仿佛随时会扑向来犯之敌。
往日里，这里车马喧嚣，各地军报如雪片般进出。但今日，衙门内外却笼罩着一股诡异的寂静，连守门的兵卒都绷紧了脸，眼中闪烁着不安。
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缓缓停在兵部门前。车帘掀起，裴珩一袭月白素锦迈步而下，日光在裴珩俊美的轮廓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裴珩身后，两名裴府护卫押着一个双手被缚、面色苍白的青年——正是乔装改扮的沈辞砚。
"烦请通传，"裴珩的声音清冷如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皇商裴珩，有要事求见赵尚书。"
守门兵卒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匆匆入内通报。不多时，一个身着六品官服的书记官快步迎出，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裴大官人，尚书大人正在议事厅等您。"
裴珩微微颔首，示意护卫押着沈辞砚跟上。一行人穿过重重院落，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沈辞砚紧绷的神经上。
裴珩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审视目光，能听到角落里压低的窃窃私语。这座衙门，是赵元培的老巢，每一步都可能是龙潭虎穴。
议事厅门前，站着四名腰挎长刀的侍卫，眼神锐利如鹰。书记官躬身退开，为首的侍卫上前一步："裴大官人，请容我等搜身。"
裴珩面色不变，坦然张开双臂。侍卫仔细检查后，目光转向被缚的沈辞砚："这位是……"
"一个胆大包天的奸细。"裴珩冷笑一声，"伪造账册，污蔑朝廷命官。本官特地带他来请赵尚书亲自发落。"
侍卫将信将疑，还是上前搜查了沈辞砚全身，确认没有武器后，才推开沉重的厅门："请。"
议事厅内光线昏暗，沉重的檀木家具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赵元培端坐在主位上，一身绛紫官袍，胸前补子上的锦鸡栩栩如生。
赵元培约莫五十出头，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微微下垂，给人一种阴鸷之感。见裴珩进来，赵元培并未起身，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手："裴大官人，稀客啊。"
裴珩拱手一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下官冒昧打扰，还望尚书大人海涵。"
赵元培的目光如毒蛇般扫过被缚的沈辞砚，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惊疑："这位是？"
"此人冒充沈家余孽，伪造广源行账册，污蔑大人贪污军粮。"裴珩从袖中取出那本账册，双手呈上，"下官偶然识破其奸计，特押来请大人处置。"
赵元培接过账册，粗粗翻了几页，脸色微变。那上面朱砂圈出的"兵部特供"、"黑风坳转运"等字样，正是他最不愿见到的关键词！更可怕的是，这账册伪造得极为精细，连广源行的私印都分毫不差，若非他知道真正的账册早已销毁，几乎要以为这就是原件！
"荒唐！"赵元培猛地合上账册，声音陡然提高，"这是**裸的构陷！本官为官数十载，两袖清风，岂容这等宵小污蔑！"
赵元培眼中杀机毕露，死死盯着沈辞砚，"你是何人？受谁指使？"
沈辞砚抬起头，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慌乱"与"倔强"："无人指使！我只是想为沈家讨个公道！赵元培，你构陷忠良，贪污军饷，罪证确凿！"
"放肆！"赵元培拍案而起，额角青筋暴跳，"来人！把这狂徒押下去，严加审讯！本官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沈辞砚。裴珩冷眼旁观，并未阻拦。
就在沈辞砚被拖到门口时，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赵元培！你以为杀了黑老三，毁了账册，就能掩盖真相吗？真正的账册早就被广源行二掌柜带走了！他就在——"
"住口！"赵元培厉声喝止，脸色瞬间惨白。黑老三是他今早才秘密处决的，这消息绝不该外泄！更可怕的是，对方竟知道"二掌柜"的存在！难道那个失踪的"二掌柜"真的落入了裴珩手中？
侍卫慌忙捂住沈辞砚的嘴，将沈辞砚拖了出去。议事厅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赵元培强自镇定，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裴大官人，此事……你怎么看？"
裴珩神色如常，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光："下官以为，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有人伪造账册，构陷朝廷重臣，背后必有主使。而此人竟知'黑老三'、'二掌柜'等细节，更说明其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赵元培眼中精光闪烁，试探道："裴大官人觉得，会是谁在背后主使？"
"下官不敢妄言。"裴珩微微垂眸，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深意，"不过，近来朝中有人对大人颇多微词，尤其是……北镇抚司严指挥使。"
赵元培瞳孔骤缩！严崇？皇帝的心腹？难道皇帝对他起了疑心，要借裴珩之手除掉他？不，不可能！他与严崇前日还密谋对付裴珩，怎会突然倒戈？
“裴大官人说笑了。"赵元培干笑两声，"严指挥使与本官同朝为官，素无嫌隙。"
裴珩不置可否，只是从袖中取出另一份文书，轻轻放在案上："这是下官近日查获的一些……有趣的东西。或许对大人有用。"
赵元培狐疑地打开文书，只看了几行，脸色就变得铁青！这是一份密报，详细记录了北镇抚司近日的异常调动，尤其是针对兵部官员的秘密监视！更可怕的是，末尾还附着一份名单——正是他派去黑风坳灭口的六名死士，每个人的身份、背景、与他的关联，都清清楚楚！
"这……"赵元培的手微微发抖，声音都变了调，"裴大官人从何处得来？"
"下官在商言商，消息渠道自然多一些。"裴珩淡淡一笑，"不过大人放心，这份文书，除了您我，再无第三人知晓。"
言下之意，这是投名状，也是威胁。
赵元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赵元培死死盯着裴珩，试图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但裴珩的眼神深不可测，如同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裴大官人今日来，究竟有何指教？"赵元培终于撕下了伪装，声音阴沉如铁。
裴珩轻轻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轻描淡写："下官只想告诉大人一个消息——真正的'二掌柜'，此刻正在来京的路上。三日后，他将带着广源行的真实账册，面见圣上。"
"什么？！"赵元培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不可能！广源行的账册早已——"赵元培突然意识到失言，硬生生刹住了话头。
"早已什么？"裴珩眼中寒光一闪，"早已被大人销毁了吗？可惜，二掌柜早有防备，提前誊抄了一份副本。"
赵元培面如死灰，颓然坐回椅子上。赵元培当然知道广源行账册的分量——那上面不仅有军粮盗卖的记录，更有他与几位边关将领分赃的详细账目！若真落到皇帝手中，诛九族都不为过！
"裴大官人……"赵元培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你想要什么？"
裴珩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下官只求自保。近来有人向陛下进谗言，说下官与沈家余孽有染。今日押来这'奸细'，正是为了洗清嫌疑。"
裴珩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危险，"至于大人与广源行的恩怨……下官可以做个和事佬，安排大人与'二掌柜'……私下会面。"
赵元培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转为深深的狐疑："裴大官人为何要帮本官？"
"帮？"裴珩轻笑一声，"下官只是不想看到朝堂动荡。毕竟，商道畅通，需要稳定的朝局。"
裴珩站起身，整了整衣袍，"三日后酉时，城南废砖窑。大人若想解决这个'麻烦'，可亲自前往。记住，只许一人。"
说完，裴珩不等赵元培回应，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不带一丝犹豫。
赵元培呆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密报已被汗水浸湿。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而裴珩，既是推他下去的那只手，也是拉他回来的那根绳。
兵部大牢深处，沈辞砚被粗鲁地扔进一间阴暗潮湿的囚室。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沈辞砚艰难地爬起来，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计划，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赵元培的反应，完全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惊慌、怀疑，最终不得不铤而走险。
囚室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沈辞砚的门前。钥匙转动，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侍卫服饰、面容普通的男子走了进来，随手关上门。
"青梧？"沈辞砚压低声音，有些不确定。
男子微微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大官人让我来的。这是解药，服下后半个时辰内，你会出现高热、呕吐的症状，他们会以为你中毒，不得不将你移送医馆。"
沈辞砚接过瓷瓶，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
"大官人让我告诉你，"青梧的声音几不可闻，"赵元培已经上钩。三日后，城南废砖窑，他会亲自前往。届时，北镇抚司的人会'恰好'路过。"
沈辞砚眼中精光一闪。好一招借刀杀人！让皇帝亲眼看到自己的心腹大臣杀人灭口，赵元培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那我呢？"沈辞砚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青梧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只需要'病死'在移送途中。大官人已经安排好了替身。真正的你，必须在三日内，找到广源行真正的账册。"
"账册？"沈辞砚眉头紧锁，"不是说已经被赵元培销毁了吗？"
"原件或许已被毁，但二掌柜临死前透露，赵元培有个习惯——所有重要文书，他都会在府中暗格留一份副本，作为自保的筹码。"青梧从靴筒中抽出一张叠得极小的绢布，"这是赵府布局图。三日后，当赵元培前往废砖窑时，是你潜入赵府的最佳时机。"
沈辞砚接过绢布，心跳加速。这才是真正的计划！利用"二掌柜"的假消息引开赵元培，同时直捣黄龙，找到那份足以定罪的账册！
"药快发作了。"青梧突然警觉地看向门外，"记住，三日后，无论是否找到账册，必须在子时前撤离。赵府地下有密道，直通城西河岸，那里有船接应。"
沈辞砚刚要点头，突然腹中一阵绞痛，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沈辞砚痛苦地蜷缩起来，开始剧烈干呕。
青梧立刻换上一副凶狠的表情，大声呵斥："装什么死！起来！"同时迅速退到门边，朝外喊道："来人！这犯人不对劲！"
很快，几名狱卒冲了进来，看到沈辞砚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样子，顿时慌了神。
"快去请医官！这要是死了，尚书大人怪罪下来，谁担得起？！"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青梧悄然离去的身影，更没人发现沈辞砚在痛苦抽搐间，将那幅绢布悄无声息地塞入了衣襟暗袋。
计划，已经进入最危险的阶段。三日后，不是赵元培死，就是他们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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