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外面是条林荫道,林度实在有点累,干脆在门口找了片树荫,准备在下边儿绿化带台阶坐一会儿。
陆暮西伸手把她拦住:“你脏不脏?”
林度笑着说,“怎么,这也要截肢啊。”她向来不拘小节,随手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就要坐下,“不干不净,坐了没病。”
陆暮西头疼地看着,觉得自己迟早被她逼死,胳膊上被还回来的校服还没挂两秒,就被无情地铺在台阶上。
林度笑了会儿才顺着坐在衣服上,抬头看他:“陆暮西,你怎么那么像我妈呢?”
其实她记忆已经有点儿模糊了,不过妈妈们不都是这样嘛,又絮叨又操心。
“你什么意思啊,说我婆婆妈妈?”陆暮西没坐,站在台阶下面,黑色帽沿遮住刺眼的阳光,脸上映得一半阴影一半光芒。他仗着胳膊长,闲闲地伸手摘垂下来的树枝上的叶子,很没感情地说着威胁的话,“衣服还我。”
学校里的树也有些年头了,又大又密,坐着还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凉气,林度闭着眼睛仰头享受了下:“这是我至高无上的赞美。”
她睫毛在眼睑下荫出一片阴影,巴掌大的小脸清透白亮,陆暮西指尖转着叶片,静静看了会儿,突然出声问:“你总是这样吗?”
林度睁开眼,直直对上他直白又深邃的眼睛,背后是一片耀眼的绿,毫无征兆,她的心跳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
“什么?”
心虚的时候除外,林度是个不畏惧直视别人的女孩儿,眼神总是清澈又坦率,几乎没见过她主动避开谁的时候。
较劲儿一样盯了半响,陆暮西率先移开眼神:“不对别人让步,也不对自己让步。”
“我有吗?”林度顺手从绿化带里揪了根草,百无聊赖地揪着。
“正常人不会因为叛逆去学文,也不会拉着别人在大太阳下边狂奔三千米。”
她拈着那根草反问:“你也总是这样吗?”
陆暮西不解地看她:“什么?”
“对别人让步,对自己也让步。”
这是在玩什么对仗的游戏吗?陆暮西听着这似曾相识的对话,有点一个头两个大,但他还是特别配合地说了句:“……我有吗?”
林度点头:“有。”
嗯。所以呢?然后呢?
陆暮西垂眸盯着台阶,半天没等到她下文,无奈地撩起眼皮问,“你这人到底能不能按正常套路走?”
林度正拽着草沉思,思路被打断,手上顿了顿:“能,让我捋一会儿。”
关于让步这个事儿,她想了一会儿,指着屁股下面的校服外套打了个比方:“比如,你有洁癖,但还是会为了照顾别人把衣服垫地上。再比如,上次拒绝继续成为我的同桌,明明知道自己没错,但还是会为了不让我尴尬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陆暮西静静看着她,半响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不甚明显地笑了下:“我这算是礼貌吧。”
“正常人哪里会像你一样想那么多啊。”林度不知道又拔了根什么草叼到嘴里,双手往台阶上一撑,把腿长长往前一伸,满脸轻松惬意,“这种事儿吧,就跟怂一样,怂多了,慢慢的就干什么都害怕。你呢,礼貌久了,就会习惯性对自己让步,一样的。当然了,我这就是单方面揣测,你也可以当我在胡说八道。”
看得出来,她一直信奉并且践行这套宗旨,所以从来不怂,干什么都跟那火箭筒一样,勇得一往无前。今天那三十多度的天气,别人跑着跑着都直接开始走了,就她,明明跑得小脸煞白还拽个人,到最后愣是一步都没走。
今天站在人群里看到林度粲然一笑冲刺最后三百米的时候,陆暮西突然就明白他到底欣赏林度哪儿了。
她身上有股生机勃勃的劲儿,做什么都很耀眼,仿佛生而热烈,总是吸引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林荫道没有什么人,只有远处操场沙沙的广播声和背景里隐隐约约的笑声和欢呼。
陆暮西有太多插科打诨的话能说,可每每面对她,一肚子话却总是在嘴边打转,半天愣是憋不出一句来。
网上总说什么天然克腹黑,他这会儿觉得,林度这种干什么都不拐弯的专克他。
陆暮西刻意忽略心中被勾起的那阵波动,弯腰拽起校服的一角,蛮不讲理地说:“那你起来。”
林度被他这一百八十度转弯的态度整懵了,惊恐地拽着另一角,死活不撒手:“?”
他居高临下,要笑不笑地说:“听你的,我不打算礼貌了。我有洁癖,你起来。”
这真是生动诠释了一波什么叫“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啊,林度又懵,又觉得他这装模作样的无理取闹有点好笑,紧紧护着屁股下面的校服,一出声就笑了出来,正经八百地提出建议:“我愿意成为那个例外,接受你的礼貌。”
“你怎么不上天呢?”陆暮西蹲下来跟她平视,努力压着眼角眉梢浮起来的笑意,故意用劲儿拽了拽,“我不愿意,你给我起来。”
林度苦口婆心地劝道:“同桌,这样过河拆桥的,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可怜的外套被两个人扯来扯去,陆暮西假模假式地摇摇头,就连断句和语气都跟她刚刚一模一样,“同桌,做人太双标的,不好。”
林度噗嗤一下笑出声,其实她也知道陆暮西是在闹着玩儿,但还是忍不住感叹:“怼起来能这么跟我平分秋色的你还是头一个,同桌,你未来可期啊。”
能让我没话说的你也是头一个,陆暮西心想。
“你俩是不是有病?蹲这儿演偶像剧呢?”
一阵嘹亮且中气十足的嗓音贯穿整个林荫道,枝头挂的叶子都颤了三颤。
刚看清树底下是谁的余斯清被吓了一哆嗦,愤怒地给了汤林和一掌:“你他妈什么时候背着我们练的狮吼功?”
“嗷——”汤林和嚎了一声,吃痛地抚摸着胳膊,“你什么时候练的铁砂掌,痛死我了!”
这么一嚎,又扯着嘴角的伤口了,牵一发动全身,他整个人痛的呲牙咧嘴,恨不得回到报志愿者的那天把自己弄死。
今年的运动会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跟被诅咒了一样,他跟余斯清本来检录完就要去看林度跑三千,结果等比赛开始的那短短十几分钟,两个男生不知道吃了什么枪药,就因为撞了一下,居然直接当场打了起来,你一拳我一脚,招招生风。
两人各自班里的大部队闻风而来,谁也护短,觉得自己班的有道理。可能是做题机器当久了吧,也可能是天干物燥,两拨人言语间一个擦枪走火,情况直接从两个人的单人solo变成了摔杯为号的群架。
汤林和作为志愿者去拉架,结果被两方人当成了敌方群起攻之,他当时就差拿个喇叭吼一嗓子“老子他妈的是志愿者”,结果嗓子都破了,收到的只有砸在脸上和身上的拳头,期间还被几个女孩儿掐了,那女孩儿真是下死手啊,又是拿指甲戳又是拧的,他差点儿当场哭出来。
等闹剧结束,三千米已经结束了。他和余斯清在回班的路上就陆陆续续听人说了三千米姬情四射的一幕,一个女孩儿陪着另一个女孩儿跑完了全程,俩人一个第一一个第二。
他们当时没多想,结果回班才知道主角竟在我身边,边纳闷儿边往校医室走,没想到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演偶像剧的同桌俩。
俩人长得都好,光影的斑点落在两个人身上,热气烘着蒸腾的绿意,一个坐在树下的台阶上,仰着脸笑得狡黠,一个单膝半蹲,垂着眸,手搭在膝盖上,眉眼无奈又纵容。
往下看。
宽大的蓝白校服铺在台阶上,女孩儿坐在上面还剩了大片搭落出来。
骨节分明,清瘦有力的那只手拽着校服的一端。纤长白皙的那只拽着另一端,却又不显弱势。两人眼睛笑盈盈看着彼此,手上却在较劲,谁也不肯让一步。
被一嗓子吼懵的俩人,齐齐松手望过去。
“牛逼啊你,一个三千米居然能跑出桃色新闻。”汤林和走到林度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啧啧称奇。
林度撂了草,扶着腿慢悠悠坐起来,理了理衣摆,头也没抬:“说什么呢?姐跑得是女子三千,我跟谁传桃色新闻,体育老师么?”
“黄欣啊。”余斯清抬手帮她理了理鬓间有点乱的发丝,看戏的语气,“大家都传女子三千米第一第二是一对小情侣,两人彼此支持,彼此陪跑,简直羡煞旁人啊。”
她想越好笑:“你怎么每年运动会招的桃花都是女生啊。”
别说她了,林度自己听了都想笑,她嫌弃余斯清整理的慢,随手把碎发扒拉了几下,效果却完全相反,跟个炸毛小狗一样,她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魅力这玩意儿就跟头发一样,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去你的吧。”余斯清和汤林和没忍住一人给了她一掌。
想起这边还有个不知情的,汤林和挤眉弄眼狭促地提醒道:“另一段桃花,详情请参考泽苏二中表白墙去年这会儿的投稿。”
二中校风开放,这陆暮西是知道的,但听这意思,合着开放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去年这阵子的表白墙,却苦笑着发现,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根本不在学校。
整整一年,他的记忆被无穷无尽的消毒水味儿占据,就连做梦都是在医院电梯里,旁边永远挤着一个躺在移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奄奄一息的病人。那阵子,他连睡觉都不敢睡实,因为有一次陆绒女士半夜突然病危,差点没救回来,后面睡觉的时候有什么动静,他都会条件反射的惊醒。
林度在二人的压迫下,挑着重点讲了讲三千米的事儿,说完却发现陆暮西正愣愣地看着某个点儿发呆。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顺势笑盈盈地把掌心一摊,摆出收租婆收租的架势,“你们当志愿者给我走的后门呢?是不是都忘了自己的初心了。”
其实林度没指望他们真能觍着脸走什么后门,尤其是陆暮西,总感觉有点儿逼良为娼的意思。就是看他情绪不好,想活络活络气氛。
没想到,汤林和跟余斯清竟然真从口袋里摸出了块儿巧克力,还是化成泥的。
下一秒,掌心上落了第三块儿化成泥的巧克力。
是陆暮西放上去的。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半响,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给运动员补充能量的食物里根本没有巧克力。也不知道这三个人什么时候买的,到底在兜里揣了多久。
林度笑容愣在嘴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心里慢慢泛起一股涩意。
但她不好意思跟这几个人玩儿煽情那一套,肯定会被嘲笑个十年八年,于是,她压下鼻尖的酸意,清咳了声,捏了捏掌心的巧克力:“这怎么吃?都化成泥了,跟吃那什么一样。”
果不其然,迎来的是三道要杀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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