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呼的声音带着悲戚,宛如候鸟一声长长的哀鸣。马车外的人悲呼起来,都在感慨蓝世子死得冤枉。更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蓝世子的几个副将携刀带马赶赴刑场,却被禁军纷纷斩落马下。刑场上血流成河,天上蓄云落雪,北风一吹,血珠如刀叶子一般四散落地。
连苍天都看不下去啊!
晴好的大日头里乌云席地而来,这不是冤屈是什么!
叶筝听了,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怔怔地收回扣着车凳的手,低垂眼眸看着手掌心中那细碎的木屑,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
叶徵没有听清,凑过去的一瞬间,静坐的女子忽然闭目,朝身后是车壁重重倒了上去。
一颗心被骤然揪起,太子忙俯身过去:“简简?”
女子闭着眼眸,伸手将他推开。侧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单薄凄悲的背影。
叶徵不知所措地支着双手,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愤怒,但他更害怕。
“……简简?”
女子将自己埋在马车那个小小的角落里,低低的声音自那一团蜷缩的身躯中传出:“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再也,不要了。
宫深更漏长,皎皎的月色映着银亮的雪光,折射在东宫寝殿里,却只有枯寒的死寂。
自中午回来后,叶筝便一直抱膝坐在临窗的那个太师椅上。
窗外的雪落了一下午,她就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下午。
夜深了,处理完政务的太子推门而入。他缓步走到那扇窗子前面,伸手合住了花窗,“简简,该吃饭休息了。”
宫人来传多次,说松姑娘不肯用餐。
他本要推脱事务而来,可沈冀强硬地将他拦下。沈冀他们说,如今蓝辙之死给太子的贤名带去太多威胁,太子万万不可再为了一个女子而弃政务于不顾。
他们逼他,就连皇帝安插进来的萧无恣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阻拦他,说他不该重女色而轻大义。
他无法,只能耐着性子坐下来处理。
他一直知道,简简再任性,也不会不顾及自己的身子。死一个蓝辙这种事情,她再难过,也不会自己伤害自己的身子。简简自小患有饿疱痨,她不会为着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将自己的身子饿坏的。毕竟,今天中午,她亲耳听闻蓝辙的死讯,一滴泪也没有落下。
可他迈步进殿时,心中便凉了一地。
让人去重做新鲜的饭菜,他伸手欲将她从椅子上抱起,“简简,这里冷,我们进去。”
可她忽然开口,梦一般地说起来:“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平安镇普救寺里。”
伸手,叶筝将刚合上的海棠花窗以掌风震开,看着宫苑中朦胧如雾的月色,她说:“那天大概跟今晚一样冷,他劝我,早些回去。”
叶徵只能干巴巴地接话:“蓝兄,一向心地善良。”
“那天,我去普救寺,是为你祈福的。我在普救寺里给你供了一盏长明灯,方丈说可以的,可以保佑你长命无忧,保佑你平安喜乐。可是我后悔了。”
“我应该求神佛保佑你初心不改,保佑你本心不变。”
叶徵脸色惨白,“简简,你以为,是我诬陷他?”
叶筝不语,她静静地揽着自己的肩膀,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离他离得更远一些。
太子猛然上前一步,将女子坐着的太师椅转向自己,“他们那样说是他们无知,简简!”他痛心疾首,“你怎么也能这样想我!”
“我没有说你构陷他。”叶筝压低眉眼,“怪我,我不该求你去救他。”
说完,她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抬手推开他,她举步朝殿门走去。
叶徵大步抓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拽了回来!他掰着她的肩膀,“简简,一个蓝辙,一个蓝辙而已!你为了一个蓝辙,到底要伤害我多少次!”
死寂的面容上怜悯一般流露出一丝讥笑,叶筝掀眸看他,“是我的错,怪我。”
“他到底有哪里好??你要为了他这样对我?”叶徵颤抖着声音,忽又恶狠狠地道:“简简,你这么喜欢他,就没有想过吗?他和敬岚卿,交战十年之久!”
他紧紧将她控在身前,死死盯着她的眼眸,狂热又激动地说:“在牢里,他那么在意敬岚卿,关心敬岚卿的境遇,关心敬岚卿的归处。他可一句未提及你啊简简!”
“这样,你还喜欢他吗?”
无声地听完他这些话,其实叶筝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如今口不择言的原因。她心一分一分沉下去,本不欲与他争辩。可不知为何,她挑开眼皮,疲惫地看着他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开口说了一句:“叶徵,蓝辙已经求到圣旨,我是他的妻——”
“住嘴!”
叶徵大怒。
甩开叶筝的手,他将她扑倒在身后的贵妃榻上,连连惊颤的眉头昭示着他如今的愤怒,“住嘴,住嘴!”
他按住她的手,高举过头,不管不顾地抬腿挤进她的腿心。那一句话将他逼到了崩溃边缘,他按耐不住自己心底无穷无尽的怒意和不甘,“简简,你不该这样……”
他将身俯下。
她闭上眼睛。
一颗泪滑过耳畔,叶筝闭上了眼睛。她颤抖着,在心底告诉自己,最后一次,就这最后一次给她和阿徵一个机会。她压抑着声音开口叫他,“阿徵。”梦呓一般,又好似在呼唤故人的归来,“别怕——”
埋在她身上的男子身子猛然一僵。
他的手死死抓着贵妃榻上铺着的毯子,攥握成拳,将毯子几乎拧破。
耳畔一声沉闷,他的手狠狠砸在了她掌边。
他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伏倒在她身上,头埋在她颈窝里,眼泪很快濡湿了她的衣衫。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要他了,为什么要跟别人走,为什么……
如果是因为当初,那他今后永远陪在她身边就好了,再也不会忽然间没有半点消息了。
如果是因为如今,那他再也不监视拘束她就好了,再也不会让她感受到任何不舒服了。
他有什么错,说出来,他可以改……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做了一切能做的,想尽了办法去挽留,软硬兼施,可他不明白,他不知道为什么。
叶筝抬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脑勺,声音轻得如梦一般,“阿徵,是我不好。”
“是我做的决定,不是你不好,只是我,太累了。”
她其实一直都不是个好人,她就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永远也不能真正捂热。
她从不否认,当年他对她好,是无以复加的好,是遍寻天下都难能复刻的好。当时京中人尽知,太子殿下偏爱身边的一朵被千万珍爱的娇花,他从不避讳自己的爱,人前人后都体贴入微地照料她。
这真心实意得烫手的爱救活了死去的叶筝,把她从一个麻木的机器,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她依旧会在失望后狠心离开,全然不顾,那些年他对她的付出。
她自己知道,她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
那珍贵的爱救活了她,使得她明白爱原来是一种如此强大的能力。更使得她怕,怕那些来自叶徵的爱,会忽然间猝不及防的失去——就像它们毫无征兆的降临一样。
被迫离京后的那些年里,她想明白了很多事。
她是胆小的,自私的,所以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所以她不会再回去了。
她和叶徵之间的爱,自始至终,都是他作为上位者倾斜给她的。如今她想明白了,要将这爱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便不会再任由他人掌控自己的想法。
“阿徵。”她唤他,“我们还跟以前一样的,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最重要的人。”
“无论我们之间,变成什么样。”
叶徵的头一分分沉下去,温热的液体大片大片地铺散开来,“不会的,不会的……”
“不是以前那样了……”
她变了,那一切,都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
他哽咽难言,“为什么,简简,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
“……你骗我,你会带着阿鸢离开,你会跟着蓝辙离开,你不会留在我身边了,对吗?”
叶筝无言以对。
因为他说得对。
“简简,”他抬起头,朦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真的,没办法了吗?”
叶筝抬手,轻轻擦去他的泪花,“阿徵,”她深深陷在那水光潋滟的眼眸里,许久,狠心道:“会好的。”
滚烫的泪珠一颗赶着一颗砸在她耳边,不认真看,恍惚会以为是她流落的泪。
月色凉如霜,铺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渐渐就凝成一地的水光。
叶筝一下一下轻拍着怀中男子的肩膀,哄孩子一般哄着着怀中蜷缩着的男子。
叶徵的声音闷闷地自怀中传来,他不甘心地问:“你以后,会跟蓝辙走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怀中的男子动了动,“那如果,蓝辙他对你不好,你会回来吗?”
微微一愣,叶筝瞬间明白了他话的意思。她微微昂头,看向头顶朦胧的庑顶,“阿徵,我不会因为蓝辙而离去,也不会因为蓝辙而留下。”
她的一切来去,只是因为自己。
叶徵知道她的意思,彻底明白她是下了死心决定当真不会回来了。他缩在她怀中,紧紧攥着她的衣襟,默默又闭上了眼睛。
这个夜,他觉得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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