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自然记得。
她这长子虽是勋贵出身,却不同于那些纨绔子弟,自幼勤奋好学,从不拈花惹草。十岁考上秀才,十三岁便中了举人,一直是她和成国公的骄傲。
可这麒麟儿千好万好,却过于刚直,十六岁时他南下游学,发现掌管杭州制造司的大太监高安在当地草菅人命,竟以童男女脑髓入药,他悲愤之下,独自一人乘舟北还,来到金陵皇城外击鼓,状告高安,为杭州百姓鸣冤。
后来,高安因此事受了凌迟之刑。容盛也随之名声鹊起,在当年的殿试中一举夺魁,被钦点为状元,此后一路青云直上,如今年仅弱冠,便已是都察院正四品佥都御使。
以现在的情形看来,当初的冒险自然十分值得。可彼时高安权势正盛,杭州一干上下官吏迫于他的淫威,全都装聋作哑,而容盛一个无尺寸官职在身的举人竟想扳倒高公公,这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有人都默默等着容盛“意外”身死的消息传来,他临行前,京杭运河畔冷冷清清,昔日称兄道弟的同窗好友,无一人到场相送。
只有一个陌生的小姑娘。
虞氏还记得长子初次对自己提起那小姑娘时的样子,眉梢眼角都浸润着欢喜。
他说:“那日三月初三,她从一片桃林中向我跑来,递上一条柳枝,说她会等我回来。”
而此时此刻,他笑眼盈盈,一如当年。
虞氏忽然生出些不妙的预感,她耐着性子说:“我记得,你曾同我提过那位姑娘,如今找着人了,自然很好,你是该备份厚礼去答谢人家。”
容盛却蓦地敛了笑意,他摇摇头,“不,母亲,我是想娶她。”
一怔,手中剪刀忽地合拢,一朵花苞坠地,她霍然抬头看向容盛,
“你说什么?”
“当年的那位姑娘。”容盛一字一顿道:“我要娶她。”
有些怔愣地看着他,虞氏心里又是惊讶,又有点觉得在预料之中。
当年她看着长子提起那姑娘时的神情,便觉出些不同寻常,容盛一向不近女色,从未有提到某个女子,就怅然失神的时候。
可她又想着,这世间人海茫茫,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哪里能轻易重逢?待时日一长,儿子自然也就淡了。
可谁知缘之一字如此玄妙,整整四年过去,居然还真被他找到了人。
虞氏细细打量长子的神情,见他蹙眉抿嘴,一派肃穆,便知这孩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再不能转圜,只得叹道:“婚姻嫁娶,需得双方你情我愿才好。纵然你非她不娶,人家女孩儿也未必愿意嫁你啊。”
“这个母亲就不必担心了。”容盛的眼角忍不住跃上一抹喜色,“刚一探得消息,我立即便上门去拜访,正好遇见了她。她记得我,她也在一直等着我。”
世间竟有如此巧合?
虞氏诧异问:“你没有认错人吧?”
“母亲,世间如我和阿炽这般相像的能有几人?她又没有同胎姐妹,如何能认错?”容盛信誓旦旦地说:“她的样貌,我刻骨铭心,绝不会出错的!”
虞氏一想也是,忍不住又问了那女孩的出身家世,知道她仅是六品官之女,脸子顿时更沉了三分。
她是有意为容盛聘娶一位名门闺秀做宗妇的,但转头见长子目光炯炯,知道他一向是个最坚定执着的性子,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也只得先含糊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待我先禀明了你父亲,看他是否同意。”
容盛却犹自不肯休,执拗地追问:“若父亲同意了呢,母亲是否还会反对?”
虞氏被逼得没了办法,只好道若成国公点头,她就随他。
容盛顿时大喜,谢过母恩,手舞足蹈地往外跑。虞氏顺着看去,只见他到了庭中一个跳跃,蹦得极高,惊得洒扫丫鬟都纷纷侧目,哪里还有半点平常从容不迫的样子。
“这孩子。”虞氏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摇了摇头,“难得看他这样活泼,倒是像极了阿炽。”
这一下插花也再插不下去,事关长子的终身大事,虞氏左思右想,到底坐不住,派人提前去请了国公爷回来,同他细细讲述了此事。
出乎虞氏的意料,成国公并没有当场拒绝,而是说等他仔细打听一番再议。
又过了几日,他找到虞氏,说自己答应了这门亲事。
虞氏顿时大为诧异,“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那女孩儿不过是个六品官的女儿,小门小户的出身,日后哪里能撑得起咱们成国府的门楣?”
“正因仔细思索过,我才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成国公沉吟片刻,指节在香几上一下下有节奏地叩击着,平静道:“一来她父亲虽是个微末小官,那女孩儿于坊间名声却极好,他家街坊邻居都说她模样生得好,性情也温柔和顺。再者,当年那般情形,旁人都对盛之避之不及,她却肯为一素不相识之人送行,足可见其人品。第三……”
说到此处,成国公忽然压低了声音,“如今咱们家显贵已极,正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已到了该思危、思变、思退之时,此时再添个名门闺秀毫无意义,反倒是娶个小官之女,更为适宜。”
“且盛之与她两情相悦,这是极为难得的,至于担心她主持不好中馈……这不是有你么?”成国公难得地与虞氏开了个玩笑,“有你这座靠山在,还怕咱们家撑不住?”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正经。”虞氏斜了成国公一眼,嘴角却也忍不住往上翘。
待成国公走后,虞氏又独自静坐细细思索许久,她虽不满徐杳的出身,但丈夫说得确实在理,儿子又那般执着,思来想去,终于勉强说服自己点了头。
容家内部既达成一致,容盛又急着迎娶徐杳过门,虞氏便想着干脆挑个日子上门,将亲事定下。
打定了主意,虞氏扭头吩咐云苓,“去取笔墨来,我要修书一封寄去燕京,长兄成婚,阿炽这个做弟弟的不好不在。”
鲜红的指甲一下掐进了自己的掌心,云苓紧抿着嘴,半晌才闷闷道了声“是”。
杳杳钟声晚。——出自唐·刘长卿《送灵澈上人》。
“大太监高安在当地草菅人命,竟以童男女脑髓入药”——参考张燮《东西洋考》记载:有魏天爵、林宗文两个恶棍,向高案百般献媚,并向高太监进一秘方,"生取童男女脑髓和药饵之,则阳道复生,能御女种子。"高太监听后大喜,就多方买取童稚男女,碎颅刳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