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常超和郭越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两人又一同看向了赵洵,后者端起茶喝了一口。
郭越无奈,又看向姜慈,轻咳一声示意,但是姜慈好像浑然不觉,忽然间很有兴致地继续问了下去。
“说起来,那晚在山上时,大人遇到的那伙人,也是因为此案才……”
赵洵尚未开口,郭越在一边相当痛苦地又咳了一声。
姜慈这回听见了,转头看过去,十分真诚地关心道:“郭大人嗓子不顺服,要不要再喝点热茶?”
郭越这才不得不道出言提醒道:“姜姑娘,你……”
姜慈见他这欲言又止的神色,躲躲闪闪的目光,心想这话题要是再深入,大概就要探听到他大理寺的内部消息了。
她当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知道万年不变的生存法则,“想活命,就知道的越少越好”。
所以,她方才步步紧逼,将话题引入雷区,为的就是郭越这个反应。她在赌,赌他们遇到这种不便回答的话题一定会回避,到时候就算不是郭越,也会有别人主动中断这场谈话,到那时候,姜慈就可以毫不费力且不着痕迹地从这个局里退出去。
现在看来,只差一点点就能赌赢了。
于是,姜慈决定再加把劲,换上一张认真且略带迷茫的脸,回答道:“我怎么?我嗓子不难受,不用喝茶。”
果然,郭越只好挑明道:“姑娘还是莫要再问下去。”
姜慈一听这话,立刻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先是从善如流地没有再问,接着为显真实,她又即兴添了三分演技,外人看来她确实是一副十分可惜的样子。
“姜慈明白了,既然如此,那我就……”
先行告退。
这四个字已到嘴边,姜慈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一身轻松地走出茶室大门了,谁知道就在这时,赵洵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咚”的一声,声音不大,但沉闷有力,引得众人的目光都一齐看向那边。
赵洵不紧不慢道:“姑娘猜测不错,不过此事说来话长,眼下也只能与姑娘稍作解释。”
“…………”屋中另外三人一听,各自沉默。
郭越不敢说话,只拿眼神疯狂跟常超示意:大大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也是能说的吗?难道说我不在的时候姜姑娘已经把自己的嫌疑洗清了吗?
常超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郭越:你……好样的。
显然,常捕头的接受能力又快又高,大理寺丞遇到这种事,也只能望其项背。
只是苦了姜慈,谁懂啊,刚才起身的时候屁股甚至还没完全离开椅子,现在只好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又坐了回去。
那边赵洵轻咳一声,接着道:“大理寺案件本不应外传,不过姑娘既已身在其中,我也不想隐瞒。”
姜慈心中一片茫然,心想她到底是什么开始身在其中的。
“我来江南镇确实为一桩案子,不过却是一桩陈年旧案。此案本不必再提,只是不久前我接管大理寺,翻阅卷宗时觉得此事略有蹊跷,于是便准备调用几日时间,到江南镇上一探究竟。”赵洵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不知道是不是牵动了内伤,突然话音一顿,偏过头咳了两声,“没想到这一路颇为坎坷,浪费了不少时日……咳咳……”
姜慈都有点听不下去,“大人这毒是不是比昨夜还要严重了?”
“不碍事。”赵洵接过郭越拿来的披衣,继续把刚才的话说完,“那晚,本来是找到了书院线索,准备前去一探,谁知半路杀出那群人,我本担心书院收到牵连,反其道而行,这才去了那山上……后来的事姑娘也都知道了。”
姜慈点了点头,既然已经掺和了,她也不客气,便追问道:“大人旧案重提,必有原因?不知其中有什么内情呢?”
赵洵倒没否认,“此案两年前已有定断,但死者家属坚持有冤情。”
姜慈一挑眉,“两年前?那岂不是一直在伸冤?”
赵洵也是半年前接任的大理寺,两年前他还在边关,对这些事情的消息自然没那么灵通,很多事情只能通过当年的案件卷宗来了解。
在座诸位里,郭越这位大理寺丞在大理寺供职时间最长,很多案件也是亲力亲为,说到这些事情时,对其中门道也是了然于胸。
此时,他接过话,在旁补充道:“其实这也不是独例,官府查案,历来有诉冤情者。但任何案件,都讲究证据,很多时候证据不足,不好受理。”
姜慈道:“想必这一次是有充足证据了?”
“这嘛……”郭越迟疑地看了赵洵一眼。
赵洵如实相告,“没有证据,只因伸冤一事,我才去翻看当年卷宗。我当年在京中时,与死者有过来往,知晓他为人。卷中所述情节与他平日做派相差甚远,所以有所怀疑。”
姜慈略一琢磨,这些事都是她未曾在剧本中看到的桥段,此时亲身经历一番,倒是有点理解之前京中群臣对他颇有微词,这种追根究底又一板一眼的办事风格,确实容易招人不悦。不对,与其说是“不悦”,不如说是人人都担心下一个被审到的就是自己,这宫中前尘旧事那么多,按照赵洵这样翻案的势头,难说不会触到某些人的霉头。
不过赵洵在京中来往,按照他早些年就出征的说法,那会儿应当还是年少时吧?
姜慈好奇问:“不知死者是……?”
赵洵沉声道:“鸿胪寺主簿,景同光。”
“正是,正是。”郭越在一旁苦着一张脸,几句话将他说得头上冒汗,“景大人那时任职鸿胪寺,负责处理来往文书,平日里也算得清闲。不知怎么的,某日他从京中来到江南镇,忽然身亡。当时府衙已经调查清除准备定案,但因此事涉及到京中官员,所以报给了大理寺。根据当时的情况,未曾发现景大人身故与鸿胪寺有什么关联,所以就依照府衙所判定案了。”
“所以大人才会到江南镇来调查线索。”姜慈屈指抵在唇边,沉吟片刻,“听起来,这位景大人的事,与那书院关系密切?是书院里的人所害?”
“与书院有联系是真。江南镇向来是文人来此聚赏之地,每逢春日,万里书院还会举行沐春宴,邀请各方人士前来。”郭越将之前调查的情况一一说明,“这位景大人平日素喜结交文人雅士,自然也受到邀请。那日,他因此从京城来到了江南镇。”
“下官当时未到现场,不过后来也曾听人说起。这位大人到了江南镇以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住在书院客房,而是去了镇上小住。当时书院中熟知景大人的书生也很奇怪,因为景大人去京城做官以后,很少有机会回到江南,每次来书院时都是在院中住下,好省下时间来和大家交流字画之类。而且他当时住在那个……”
姜慈抬头看了郭越一眼,后者面露难色,忍不住开口问:“住在哪?郭大人为何不说了?”
郭越支支吾吾,半天才从唇缝里挤出三个字,“……春风楼。”
这名字……
姜慈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楼,但单从这名字风格、以及郭大人这红着脸的情况上来看,此处是个什么地方她大概也能猜出一二了。
郭越继续道:“也是在那里身亡的。”
姜慈便问:“既然如此,这春风楼中应该有知情者吧?方才却不曾提及。”
“按常理来说自是如此,只不过这楼一年前因一场火毁了,楼中幸存的人也早就各奔东西,要想找到更是难上加难。”
“竟然还发生了这事……”
郭越长叹一口气,“后来我们找到书院,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毕竟当年景大人也没有在书院久待,据说沐春宴的第一日也只是露了个脸就匆匆离去。”
姜慈感叹道:“看来这位景大人当时一言一行都和往日大有不同。”
郭越点头,“据说这位大人虽好风雅之事,但为人清廉,春风楼此类去处,他是绝不会去的。”
“那死因呢?”
“在楼中观景的池塘溺亡。”郭越说,“好像是喝太多了,脚下不稳,才落入水中。当时也没有再多证据,就算当时表现有异,不过终究不能证明此事另有凶手,所以最后只能当做意外来处理了。”
“当年的事发地已经不在,人证也略等于无。如今大人方才查到书院线索,又突然中断,种种事情凑到一起,这显然已经不能简单称为巧合。”姜慈想了想,“大人此次出行查案,有哪些人知晓?”
赵洵道:“因为证据不足,所以还未曾上报,知道详情的人屈指可数,不过都是大理寺中心腹。”
姜慈又问:“那大人现在不在京中的消息,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大理寺上下应该都清楚。”赵洵想了想,又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个人,“哦,还有圣上。”
姜慈愣了一下,“圣上?”
“应该是他前两天差人去侯府传话,让我进宫一趟,那会儿知道的。”赵洵说得倒挺轻松,“中午的时候接到侯府传书,听说圣上有点生气。”
姜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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