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大和老三争家产，陆思远还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再听到脑子灵活会赚钱的老二，她立马反应过来。
李大是长子，是礼法规矩中定下的继承人，这是长。
李二是能给家庭带来巨大利益的人，这是贤。
李三是会讨父母开心的小儿子，这是幼。
陆思远忍不住扶额，方大人胆子可真大，先帝时期正是因为立储才闹得人心惶惶，党争不断。
这件事怎好拿出来说？
不知其他人能不能看出来，看出来的人又敢不敢明说。
沈序一头雾水，问道：“你明白什么了？咱们要不要也去找一本法典？”
陆思远摇头苦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沈序，接着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愁眉苦脸。
沈序蹙着眉心，纠结道：“人多眼杂，若是说的出格，被人记下告状可就糟了。”
“是啊。”陆思远叹息一声，单手托腮。
若是当作没看出来，只做普通案件考虑，她又有些不甘心。
这道题有没有其他的解法呢？
思量间，她脑中丝线震荡，纠缠成一团，无数汉字顺着丝线滑落相撞，碎成满天星光。
在碰撞的冲击中，她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个特殊的切入点！
她兴奋的拉着沈序分享自己的灵感，二人互相商讨，又提出了新的想法。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过，管家再次走上台宣布可以开始答题。
这次众人明显迟疑了些，有的是疑惑于案件中没有确定结论，这三个儿子互相指认对方杀人，却都拿不出证据。
李老汉又确实中毒身亡，该怎么判断凶手全凭各人理解。
至于看出其中影射的人更是不敢说话。
半响，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犹豫着起身，他满脸紧张，一副不管不顾拼一把的气势。
“诸位，在下迁西府卓荣，献丑了。”
他咽咽口水，看着木板上的字，“在下认为此案凶手该是老二，因为李老汉是砒霜中毒，寻常人家不会在家中准备砒霜。”
他语速越来越快，“老大和老二是普通农户，去县城买砒霜太过显眼，只有在县城做生意的老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买下砒霜带回家中。”
“在下不同意卓兄看法。”台下走出一青年，向众人施了一礼后，从容道：“正因为老二在县城做生意，是熟面孔，他买砒霜才更难，老二最不可能是凶手。”
见有人反驳，卓荣又紧张起来，额头冒出汗滴，他迟疑道：“也许老二是花钱收买别人替他买砒霜？”
“那老大老三也可以花钱收买。”
“这……”卓荣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同伴。
接下来，台下又上来几人，都围着到底谁是凶手在争论，各有各的道理，谁都说服不了别人。
见时机成熟，陆思远站起身，沈序在背后挥手，如欢送她上战场一般。
“诸位。”陆思远拱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人立刻让位，把她推到人群中间，希冀的看着她。
这……她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热流，心脏急速跳动，四肢忽然充满力气，大脑也愈发清晰。
顿了下，她先向众人行礼道谢，抬起头时，脸上带着无比自信的笑意，双眼明亮璀璨。
“在下认为，此案仅有李老汉死于砒霜这一个实事，其余陈述皆为猜测，人命关天，为官者怎可因轻易定人生死？”
众人恍然大悟，又追问道：“那方大人出这道题是……”
陆思远轻轻吐出两个字——“影射”，有人如梦初醒，有人捶胸顿足，还有人一脸惊骇的望着她。
她淡淡一笑，从容开口：“家国一体，我们把李老汉看作是全部百姓，谁是危害百姓最深的人？”
众人皆暗自思索，陆思远继续道：“李大是家中长子，但既不能为家里赚取钱财，也不能讨父母欢心，此为庸臣，虽无心害人，但亦无力救人。”
“李二主动跳出农户耕田种地的传统，到县城做生意，此为能臣，好时能赚取钱财，坏时也会造成欠债。”
“李三嘴甜会撒娇，毫无建树却是李老汉最偏心的人，甚至引诱李老汉不尊礼法，此为佞臣，若放任不管最终只会带来灾祸，如李老汉之死。”
“所以，在下认为，此题考察的是我们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将来科举有成，该如何对待百姓。”
“说的好！”卓容满眼崇拜的看着她，想要挤过来说话，却被其他人推到后面。
“昨日还当是侥幸，没想到果真是神童！”
“陆公子今年多大？是哪个陆家？”
“难怪能得方大人青眼，果然出色！”
陆思远被接二连三的夸奖淹没，好不容易才拒绝众人的热情邀请，回到原来的位置。
沈序自她发言开始就一直盯着她，见她受人欢迎，又开心又紧张。
等她拒绝别人，朝自己走来，更是激动的站起来，往前几步迎上去。
还不等陆思远坐下就把茶杯塞到她手里，“渴不渴？快喝茶。”
陆思远哭笑不得，拉着他坐下，“还好，没讲多久。”
下来之后，各处打量的目光频频飘来，陆思远岿然不动，只专注听其他人答题。
后面上台答题的人都是按照她的思路在走，答的再好也不可能超过她。
陆思远松了口气，沸腾的热血渐渐平息，缓慢流淌过全身，等待下一次的爆发。
*
待众人答完题，方大人出来宣布今日前三名，第一自然是陆思远，无任何争议。
第二是顾行止，他提出无数奸臣、名臣的事迹，论证清晰，逻辑严密。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方大人的意思？
第三名出乎意料，是个穿着朴素不起眼的书生，叫刘升，他因家贫一边读书一边谋生，对百姓生活最为了解，论证时鲜活生动，感人至深。
今天的考核结束后，陆思远没有离开，见顾行止也留下来，二人相视一笑。
“今日多亏你急智，找到合适的破题点。”
“打乱方大人安排，还不知结果如何呢。”陆思远扯出一抹笑意，望向顾行止。
“如果我没有站出来，你会怎么答题？”
顾行止垂头不语，神色挣扎，半响苦笑道：“我不知道，我不能……”
陆思远点点头，不再追问，顾家是个大家族，有不少人在朝为官，一旦说错话，倒霉的不止他一人。
方大人处理好事情后，带着二人一起到书房。
不等他开口，陆思远先主动道歉，“今日学生取巧破题，辜负大人一番苦心。”
方大人向后靠着椅背，身躯佝偻，目光呆滞的盯着远方，虽没有表情，但整个人的精力仿佛都被耗尽了。
听到陆思远的话，他微露苦笑，“不怪你，是老夫冲动了。”
顾行止担忧道：“可是京城出了什么事？”
方大人动作迟缓的拿出一封信，“昨日收到消息，陛下有意立贵妃之子为太子。”
“这……”陆思远对朝堂和宫廷了解不多，她望向顾行止。
“皇后只有一女，贵妃有子却是二皇子，大皇子是普通宫女所生。”顾行止小声解释。
“大皇子资质普通但并无劣迹。”方大人撑起身子，绕到书架前。
他拿出一本《祖训》，珍重的抚摸封皮，“太祖定下的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偏宠小儿，不遵法礼！”他神情激动的拍打着书架，“先帝时的教训还不够吗！”
陆思远忙上前扶住他，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对这两位皇子都不了解。
顾行止安抚道：“此事朝堂诸公必会阻拦，大人不必过于忧心。”
“我担忧的正是他们会阻拦。”方大人神情疲惫的坐回椅子，“这又是一次党争的开始……”
见二人愁容满面，方大人摆摆手，挤出一丝笑意，“你们现在不必想这些，安心读书便是。”
从书房出来后，陆思远心情也不由得有些沉重。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如果帝王家正是混乱之时，他们也不能幸免。
“顾兄，你觉得谁能……”陆思远指了指天空。
“陛下春秋正盛，将来世事变化如何能预测？”顾行止拍拍她肩膀，温声道：“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最后一场考核呢。”
陆思远点点头，收起纷乱的思绪，积蓄精力准备最后的争夺。
一夜安眠。
第二天，陆思远从进门开始，就不断遇到向她微笑的学子，还有人主动过来打招呼、攀谈，等行至花园，她身边也围满了人。
卓荣激动的拉住她，语无伦次的介绍自己，“我是昨天第一个答题的，迁西府卓荣，你还记得我吗？”
见她点头，卓荣神情更加兴奋，缠着她请教经义，两人还约定了以后多多通信。
等她终于脱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沈序已经等她多时，幽怨的目光如蛛丝般笼罩着她。
陆思远恍若未觉，淡定的品茶赏景，直到沈序忍不住说：“你现在到底有多少朋友？”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陆思远斩钉截铁的回应。
沈序微微一愣，脸色慢慢涨红，忸怩半响，小声说：“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定下约定后，沈序又开心起来，详细介绍刚刚围着她的那些人。
当然，在他嘴里，那些人各有各的缺点，都不是交朋友的好人选。
两人正小声交流，却见管家独自出现，一脸为难的说：“诸位，实在抱歉，老爷今日身体不适，考核推迟。”
“啊！方大人怎么了？”
“大人病情如何？”
“那下次什么时候开始？”
“李兄，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花园瞬间嘈杂起来，众人交头接耳，讨论要不要去看望方大人，以及现在是不是要回去。
管家眉头紧锁，却还是笑着拱手道：“老爷已经服了汤药睡下，为表歉意，今日府中藏书、园中物品诸位可自行取用。”
学子们交流一番，还是决定留下来，这园中景致不错，且难得聚集几十位青年才俊，正是交友辩经的好时机。
陆思远有些担忧，昨日看方大人精力不济的样子，难道受不住打击生病了？
1、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出自元代无名氏的《警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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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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