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身份

同样是灯笼散发的暖光,照射在她身上,陆思远却觉得浑身冰凉。

自从被祖母接手之后,母亲一直躲着不见她,她以为母亲是被祖母训斥,丢了面子,才避着她。

祖母说以后母亲会好好照顾她,她幻想了很久,不敢期望母亲变回原来的样子。

只要稍微温柔一点……对她笑一笑……

看着眼前满脸寒霜的母亲,她僵硬的垂下头,不自觉绷紧身体。

“我去给姐妹们买些礼物带回京城。”

“撒谎。”

陆思远心中一紧,习惯性握拳,想用指甲刺进手心的痛感提醒自己,却握住一片光滑的布料。

糟了!发带!

她悄悄将手背向身后。

“慢着。”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母亲,不是,这是……”她越说越乱,说是自己买的不行,说是别人送的更不行。

她急得语无伦次,妇人却轻轻一笑,随意放开她坐回椅子,旁边的嬷嬷担忧的看她一眼。

“我在你房间等了一个时辰,夜晚,你孤身和一个男子出去?”

陆思远想起祖母还在,鼓起勇气,抬头直视母亲的面容,“我现在是男子身份,和朋友出去很正常。”

“还敢顶嘴!”

听到熟悉的训斥,她头皮一麻,下意识闭眼,没等到鞭打的刺痛。

她握住发带,僵立片刻,不卑不亢的说:“母亲既让我顶了哥哥的身份,就不要把我当女子,哥哥能做的,我也能做。”

空气僵持中,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噼啪——

蜡烛爆出燃烧的声音,半响,房间里响起一道幽幽的叹息。

“觉得有靠山了,翅膀硬了,还是……你觉得我看不出你心里想什么?”

妇人起身,缓缓行至她身边,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对上妇人的眼睛,她仿佛掉入了秋天的湖水,不会特别冷,但窒息感无处不在。

“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的喜好、厌恶我一清二楚。”

妇人拽出她手中发带,打量一眼,“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我还用发带给你编过辫子。”

之前那么多冷言冷语她都忍住了,听到母亲提起以前的事,反而控制不住泪意上涌。

为什么要提起过去!在她心里,她把8岁前后的母亲当作两个人。

8岁前是疼爱她的娘亲,8岁后是怨恨她的母亲。

她可以忍受母亲的鞭打和责骂,但她忍不了记忆中温柔娘亲的一点质疑。

看见她的眼泪,妇人一把推开她,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妇人高高在上的擦擦手,“老夫人还在,我不打你,再有下次,就没那么简单了。”

她扔下手帕,带着嬷嬷走了出去。

陆思远伏在地上,似乎被抽走了全部精气,站都站不起来。

这是怎么了?母亲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她的错吗?

是她心思不纯?

是她太贪心了?

她享受着哥哥的身份,可以读书科举,可以夜晚出去玩。

却又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她喜欢精致的饰品,喜欢美丽的衣裳,这是属于陆慧思的想法。

她不能用陆思远的身份,去做陆慧思喜欢的事。

她挣扎起身,留恋的抚摸蓝色发带,犹豫片刻,坚定的将发带凑近蜡烛。

火光中,蓝色丝带逐渐卷曲蜷缩,鲜艳的颜色变的黑灰,不多时,只剩下一堆灰烬。

她呆呆望着仅剩的一团黑色残渣,双手抱膝,将头埋进去。

她要做陆思远,就要忘掉陆慧思。

*

进府学那日,陆思远早早起床,就着晨光背书,她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不能让陆思远这个名字蒙羞。

待下人通报老夫人已经醒来,她自己收拾了换洗的衣物和学习用具,边等待祖母边继续背书。

祖孙两人再一次坐上马车,上次是拜见方大人,这次是去府学就读。

老夫人见她坐姿端正,气质沉静,玩笑道:“跟着方大人才几日,思儿竟沉稳许多。”

陆思远轻轻勾起嘴角,她只是觉得,如果是哥哥的话,肯定不会像她那么沉不住气。

“不过,祖母还是喜欢思儿快活的样子。”

她心中一痛,眼眶发烫,赶紧转头眨去泪意,解释道:“我这是长大了。”

祖母慈爱的拍拍她的手,“你还小呢。”

只有在祖母眼里,她才能一直做个小孩子,但是她不能一直依靠祖母。

祖母马上要回京了,她不能让老人家担心。

陆思远努力挺直腰背,做出一副骄傲的样子,“祖母你等着吧,我一定为您挣一个诰命回来!”

祖母欣慰大笑,连声夸奖她孝顺、聪明,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夸的她羞窘不已。

“祖母!您别说了。”

她终于撑不住那副沉稳的表情,红着脸扑进祖母怀里撒娇。

两滴眼泪悄悄渗入衣料中,转瞬即逝。

她在心中暗下决心,祖母这么好,不能一直让她操心,她要尽快成长起来。

*

待马车停下来,陆思远掀开帘子。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大门口来来往往学子,他们穿着各色袍子,头戴四方平定巾。

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间或能听见讨论经义的声音。

她不自在的拽拽自己身上的长衫,转身将祖母扶下马车。

门口早有人等着,见到一位老妇人带一位俊秀小郎君,赶忙迎上来带路。

三人一路行至办事人员处才进行交接,因为她是童生,还需要资料证明身份。

书吏核对完毕后问道:“陆公子,按府学规定,学生是要住宿的,你若是要外出居住,需先做登记。”

陆思远迟疑的看向祖母,若是在府学住宿,那还怎么请教方大人呢?

老夫人子孙都是武将,也是第一次了解科举事宜,她却并不露怯。

直接问道:“在外居住可赶得及每日课业?住宿的学生多久能回家一次?”

书吏笑呵呵的说:“府学课程夏日卯时开始,冬日辰时开始,来不来得及就看您自己了。”

“当然,附近可租住的院落已满,您若是想租,那就要远些了。”

陆思远插话道:“我们不租房子,就在府学住宿,多久放假一次?”

书吏竖起手掌,“每旬五日假。”

一个月才能回去一次,这……陆思远皱眉思索。

老夫人微微一笑,从袖中抽出名帖递给书吏,“我孙儿老师还在,这假期可否宽松些?也好让她按时回去尽孝。”

书吏接过一看,立马起身道:“原来是方老大人的学生!嗨,您早说呀。”

他绕到二人身前,殷勤的介绍府学内各处住所的优劣,这些他刚刚可没说……

至于假期,书吏摆摆手,随意道:“书院教谕不过是举人,哪里比得上方老大人。”

“这府学课业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您可以自由选择回去的日子。”

在书吏的热情讲解下,陆思远选了地势、光照较好,且暂时无人居住的双人间,又拿了进出府学的牌子。

府学几乎都是多人宿舍,仅有的几个双人间是专为权贵家子弟提供的。

环顾一圈,基本的床铺、桌椅、木柜都有,两间卧房之外是公用的待客区域。

比起家中的宽敞舒适当然是差远了,不过出来求学,不能贪图享受。

她对老夫人行礼拜别,“祖母,我会努力用功的,您别担心。”

老夫人打量着这简朴的环境,也只能疼爱的摸摸她的脑袋,“我在家中等你回来,有什么事跟祖母说。”

“嗯。”陆思远乖乖点头,心中却想,只要能忍得住,就不要让祖母担心。

*

祖母走后,她一个人坐在这陌生的宿舍,忽觉无边孤寂。

干脆拿出课业安排,找找有没有适合她听的课。

今日下午,正有一场教谕主讲的《论语》,她收拾好东西,一路询问着找过去。

她来得早,见还有不少空位,选了一个靠后的拐角处坐下。

等人越来越多,她小心观察,这些学生们看起来都是二十往上,面相老些的可能有三十多。

她这个12岁的体型混在其中,即使坐在后排也引人注目。

不时有人回头打量她,又转身和同伴讨论,她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想起身离开,又舍不得这堂课。

直到几人结伴到她身边坐下,好奇问:“你是哪家公子?这么小就来府学上课?”

陆思远清清嗓子,努力镇定回答:“我叫陆思远,已经是童生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是府案首,按规定是可以在府学就读的。”

“哟,神童啊!”一位肤色微黑的国字脸学生赞叹一声,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拱手道:“在下李铁,是个秀才,真是惭愧啊。”

陆思远连忙摆手,脸色微红,不知该怎么应对,她从未和壮年男子相交。

以往接触的同学大多和她一般大,还勉强能应付,如今却完全不知该怎么答话。

“哈哈哈。”李铁的同伴见陆思远张口结舌,笑的拍桌子,“李兄你别吓着人家。”

“不不,我没有被吓到,我,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陆思远红着脸解释。

那同伴见她认真,倒是收了笑容,摇头道:“你家人怎么放心让你独自来府学。”

“嗤——你们几个穷鬼,倒是有心情担心别人。”

说话的人身穿锦衣,眼睛狭长,颧骨突出,说话时斜撇着嘴角,愈发显得人刻薄。

他居高临下的打量陆思远,语带不屑的说:“不过一个军户子,也妄想科举脱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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