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下雨的声音。
庄雪茫然地睁开眼，盯着摇摇晃晃的汽车摆件愣神，记忆一片空白。
车外只能看到浓雾，雾气钻到车里，车内的皮革椅套就有些潮湿，手一划，仿佛能掬一捧水。
身旁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穿着黑色连衣裙，百无聊赖地躺靠在椅背上，手里摆弄着自己的长发。那女孩背对着庄雪，让后者无法辨清她的面容，只能看见一小块白嫩的脖颈。
茫然无措，像个婴儿一样无知，这令庄雪很痛苦。她猛喘几口气，不知道自己该下车，还是继续留在车里。
突然，中年司机说话了：“你们冷不冷啊，需不需要我把车里的空调关小一点？”
伴随着司机的声音，无数画面在庄雪的脑海里炸裂开来。
她回忆起自己的身份，是一名高一学生，今天第一天开学。她身边的女孩叫高璎，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家的方位，父母的名字。这些浅层的信息先扎根在她的心里，让她得到几分宽慰，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不少。
只是随着信息的深入，画面开始变得晦暗，昏沉沉地像老照片，一些很不好的东西快速闪过，让庄雪眉头紧锁。她想结束这段回忆，可惜脑子好像不受控制，无数的信息依然加速喷涌着。有些画面她甚至无法看清，只是画面的内容，她却无比坚定地烂熟于心。
庄雪能从后视镜看到自己的眼睛，从刚醒来时的明亮，到渐渐黯淡下去，变成一片幽暗又浑浊的颜色。
直到最后几帧图片掠过，庄雪诧异的飞速瞥了眼高璎，神色颇有几分复杂，只是忍了又忍，终于抿紧嘴唇，什么也没说。
她们考上的高中叫X中学。这所学校建立在荒岭上，倒也不是没钱，买不起繁华地段的地皮。恰恰相反，X中学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当初建校的时候，负责人希望自己的学生们排除一切外界诱惑，专注于学业，才花了功夫，在荒山野岭里挖出这么一所学校来。
司机载这两个女生走了一个多小时。路况越来越差，很多路面积水很深，整个车轱辘都要被水淹没。路边净是些不知名的野树，向后延伸出去，皆是齐腰高的杂草。
下着大雨，气氛又阴森恐怖，要不是车里载着的是两个小女生，司机是真的不敢往前走，生怕被乘客拐骗打劫。
一到地方，司机撂下两个人，一加油门，立刻消弭在水雾里，连个影子都不剩。
展现在庄雪面前的，是一座宏伟的红砖建筑，高耸的教学楼屹立在蜿蜒的群山之上，让人心里颇感敬畏。学校很大，放眼望去，领略不到它的全貌。
入目皆是密不透风的砖红色围墙，无边无尽，直插进山腰里，倒像是这座山的所属物，是这座山自己长出来的部件。
从脚下通往学校大门的台阶很高，再加上淡淡的雾气，仿佛一座天梯。仰起头甚至看不清那高处的大门。
庄雪正要往上走，却被高璎拉住了。她本来就显白，此刻嘴唇却也是苍白的颜色，看起来颇憔悴。
“怎么?”庄雪耐着性子问道。
高璎突然眼睛一亮，带着几分紧迫的神色，紧紧圈住庄雪的手臂，说：“我们走吧，这里不好。”
她的话很含混，像是知道什么，又不肯多说。
一所中学能有什么不对?庄雪现在对高璎更不信任一些。
她笑道：“没事的，这所学校看上去很气派，可能管理会严格一点。”
她浅笑着揽住高璎。
“有你在，住校也很好。”
高璎的神色依然凝重，她迟疑道：“那，我想看看学校附近有没有商店，你陪我找找”
庄雪猛吸一口气，有点不耐烦。她把这点郁躁埋进心底，面上波澜不惊地挽着高璎闲逛。
秋天的雨水很凉，衣服的边缘都浸透了。庄雪被冻得汗毛直竖，哪有什么心思逛街。
高璎却捏住她的手腕叮嘱道：“好好看看学校。”
庄雪只好强打起精神观赏。
红墙，石板路，冷雨，白雾。墙里面隐约能看见教学楼陡峭的楼顶，再往上是铅灰色的天空。略有微风，群山就跟着呼啸，好像要活过来一样。
庄雪打了个寒战，莫名觉得这所学校有些熟悉。
等她们回到台阶，一级一级爬上校门口，门厅里的警卫大爷正握着遥控器打瞌睡，狭小的空间内一片昏暗，只有一束幽光投入，正照着屋内人干瘪的面皮。
大爷抬眼，漠然地盯着这两个陌生的来客，摁下了遥控器。
生锈的铁栅栏就沉重而缓慢地打开，隐约还有些尖锐的轴音。
庄雪突然很想逃离这个地方，仿佛迈进大门的那一刻就是囚禁的开始。可是仔细一想，不由得苦笑，脚不得不自动地跨过那道门槛。
她没有别的地方可躲。
铁门在身后无声无息地闭合，阻断了来者的去路。
面前是一条笔直的柏油路，有些狭窄，估计只够两辆汽车擦着边并行而过。路两旁种了大片的柳树，包括围墙边上，都被柳树围拢着。
那些柳树有些时日了，树干大多有一人合抱那么粗。无数柳丝如瀑，脚下的落叶织成枯黄的地毯，在雨幕里，伴着那么几分朦胧，倒也蔚为壮观。
铺满视野的褐色叶子被踩在脚下，平添了几分萧瑟
“学校很重视绿化......有心了。”
庄雪只是想弄出一点声音，好打破寂寞的封锁。
高璎偏过头去看她，眼神莫名有点悲戚。
“你来之前没有了解过这所学校?”
“为什么要了解?这不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吗？”
高璎摇头道：“这些柳树，你以为是绿化用的?”
她指着柳林深处，“那里面还有东西，一到夏天就会很显眼，还有味道。”
庄雪的心脏怦怦乱跳，以前看过的恐怖传说不少，此刻一个接一个从脑海里蹦出来，手心都吓出了汗。
这一停顿，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高璎接着说道：“柳林里面，还间种着桃树。”
庄雪轻轻锤了高璎一拳，后者淡淡地笑着，只是依然掩盖不了眼底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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