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已经缠绵月余，很少见到阳光。这几天更是雨势不歇，天气最好的日子也是飘着绵绵细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霉腐气息，衣物自然也很少有干燥的时候。庄雪怕在外面逗留久了，雨水会渗到行李箱的衣服里，因此一心想早点去宿舍。高璎却耐下性子拉着她在外面闲逛起来。庄雪只好作陪。
走到主路的中央，在草木的掩映下，庄雪看到了一个超市。之所以不说它是便利店，是因为它的规模实在是超出了便利店的程度。只是店门紧锁，不知道是废弃了，还是只是暂停营业。
高璎依旧没有安定下来的意思，庄雪不得不提醒她，尽快回宿舍收拾东西。高璎却嘲笑她糊涂，说，这就是去宿舍的路。
高璎有些讶异，学校的路都不是按照正南正北修造的，而是略有些倾斜，初来者很容易晕头转向。她的玩伴过于轻车熟路了，好像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一样。
慢慢的，两人走到一个开阔的广场上，周围被厚密的柳林环绕，脚下踩着镂空的方砖，几条石板路从广场延伸出去，拐进柳树林里。
面前一株巨大的槐树十分扎眼，树干要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树冠也有五六层楼高，估计已经活了几百年。在天然的森林里或许很常见。X中也就近几十年刚刚建校，自然不可能自己把这棵树种出来，估计是花大价钱从别处买来的。人挪活，树挪死。想栽培这么大一颗老树也耗时耗力，学校为什么花了大工夫要一颗槐树呢？
为了绿化？那颗槐树有半边枝桠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很是狰狞可怖，恐怕也没有什么美观的作用吧？
高璎拿手抚上树身，“估计你不知道这棵树的来历。”
庄雪沉默，开始觉得不舒服，胃里隐隐作痛。
“就像每个学校里都会有的传说，”高璎解释道，“这所学校以前经常有学生出事，后来听说老树镇灾，就淘来了这槐树，后来学校里果然风平浪静。它功不可没呢。”
庄雪不以为然道：“谣传而已，我们不该相信这种东西了。”
“那你相信数据吗？”高璎的眼里流露出几分挑衅，“这棵树被挪过来以前，学生的伤亡率高达百分之六，这棵树来了以后，一直到现在，学生和教职工的事故率奇迹一样下降到零。”
按理说，一所管理严格的普通中学，又不是战争年代，事故率在百分之零左右徘徊才是正常的。这所学校的相关数据却惊人的高。
庄雪的目光在这棵树上下巡梭。这次她没有急于反驳，而是问：“这棵树怎么烧焦了一半？运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吗？”
高璎微笑道，“你真当我什么都知道吗？”
“你不知道？”庄雪反问。
“我倒是刚好晓得你问的这件事。树上的伤痕是雷劈的痕迹。学校应该是故意选的被雷击中的槐树，相传这种树储存雷气，避厄效果比一般的树木强十倍不止。”
庄雪突然想到遍布校园的桃树和柳树，钟馗拿桃木剑打鬼，观音用柳条抛洒净水。这两种也是传说中相当常用的镇祟之木。
回顾整个校园，原来一开始就是被某种术法所围拢的么？
“总之，我是不信的。”庄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也不信。”高璎笑道，只是眼神里藏着某些危险的意味。“如果传言都是真的，我们不就没几天好日子过了，还是不信为好。”
“这话怎么说？”庄雪有些露怯，在气场上输了一头。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还没有办法在未知的危险面前保持绝对的镇静与理性。
高璎抬头望天，“这不是很明显吗？槐树是向阳的植物，天气预报说这雨至少还会再下一个月呢。”
“呵，你说这棵树还能撑多久？”
庄雪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再没有显露。
这是一所肃穆的学校，缺乏装饰的色彩，放眼望去只有草木的秋色和沉闷的瓦墙。一个单薄瘦削女生急匆匆在雨里穿行。她没有打伞，仔细看去，身上的衣物竟然是初中的校服，此刻已经湿透了。
九月的雨天，空气沁凉。那女孩一点都觉察不到冷一样，浑不在意地抹去脸上的雨水，耐心从一座座陌生的教学楼里穿行，直找到某个背光的角落里，一扇不起眼的红漆木门。
推门而入，里面是意料之外的敞亮。
一阵过堂风穿过，反而让女孩在略显温暖的室内打了个寒战。
屋里干净整洁，光亮的地面清楚地反映着女孩周身的狼狈与寒酸。女孩的衣服还在不断地淌水。她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的一小块织锦擦脚垫上，仿佛被划了一个圈，再也没敢走出去半步。
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学校的教务部主任，一个黝黑瘦小的男人，牢牢盯着她。眼神锐利像道闪电，鹰钩鼻，窄薄的嘴唇紧紧扣合着，透露出一股子冷酷的狠劲。
女孩从校服外套里抽出一沓薄薄的文件，用透明塑料袋细心地包着。她用衣服擦干塑料袋上的水渍，犹豫着去递上文件。
明晃晃的地面上立刻现出几只灰黑色的泥脚印，女孩紧咬牙齿，脸上一片通红。
教导主任打量着这个女孩，面若桃花，寒酸与狼狈都掩盖不住她的秀气。
“请您签个字。”女孩似乎很胆小，声若蚊呐，纤细的让人听不清。
教导主任把那一沓纸随意地扔在一边，瞥了一眼红漆木门，关地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进。
他招呼女孩走近一点。
屋外的雨声很大，甚至于嘈杂。
片刻后，女孩闯出那扇窄门，手里掐着纹丝未动的薄文件，重新闯进雨中。
另一边，宿舍楼里。
尚文是不太想开学的。考进重点班固然很好，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奋斗目标，可是重点班强手如云，压力未免太大了些。她可不想当重点班的垫底，否则也有够丢人的。
现下是早上八点半。要来到这么荒僻的地方，没有一个小时车程是不行的，更何况明天才正式开始上课，因此，她笃定自己是第一个到宿舍的人。
这也就可以解释，她看到门口被打开的锁头时，心里涌起的那股莫名其妙的不悦了。
来学校的第一天就被人抢了第一，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她没有急于进宿舍，而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里面似乎只有一个人在来回走动着收拾东西。尚文决心给那人一点“教训”。
门被悄然推开，尚文没有动手，她隐约感觉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正在忙碌的女孩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盯着来者。
竟然是王莹莹，初中的同班同学，那个漂亮温柔的班花。
尚文莫名喜悦。她与班花并没有太多交集，但对方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这就足以让她感激。
“真巧，你也在这。”尚文笑着打招呼。
宿舍里没有开灯，王莹莹的身影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里晃动，“嗯。”她嘴角挽起一抹疏离的微笑，就又低头整理杂物。
尚文吃了个闭门羹，想象中热情的寒暄并没有发生，这让她隐隐埋下了愤怒，但她依然很感激对方在初中时期的温柔。
趁王莹莹没注意，尚文往她床上丢了一块巧克力。刚步入高中的孩子还带着稚气，临时想出这种办法示好。
指针一点点转动，日头也应该高升了，可乌云反而越发厚重，屋内是漆黑一片，屋外也仿佛傍晚，再配上孤寂的山峦和了无生气的校园，更是让身处其中的人感到心里空荡。
庄雪拽住高璎的衣袖，急道“你还说认路呢，都走过了，前面不是宿舍么。”
“前面是普通班的宿舍，我们该直走，”高璎抬高挡在眼前的雨伞，冰凉的雨水立刻洒在脸上，“从普通班宿舍中间穿过去，前面才是重点班学生的宿舍。”
“啊？那我们不是绕道了？刚刚从大槐树那边直走不就很近，怎么又拐回了普通学生宿舍这边？”
高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次把路记得很清楚。”
事实上，实在是出门穿少了，现在冷的要命，因为急着回宿舍加件衣服，才把每一个拐点，每一处特征物记得清清楚楚。
按照高璎的走法，根本是走错了路，折返了一圈。
这让庄雪有些恼火，不过她依旧避免与高璎争执。
从普通学生宿舍楼，大概走了二十来分钟，才看见重点班宿舍的轮廓。外形和南边的宿舍楼相似，都是五六层楼的暗红色建筑。有些地方由于年久失修，已经剥落了颜色，露出铁锈一般橙红色的侵蚀痕迹，墙角长着各样不知名的杂草。
走到这边，空气似乎比刚才更暗淡了许多，可能是重点班宿舍这里两面临山的原因，倒是清静，只是比不过普通班那边，虽然挨着公路，却也好歹热闹一点，比这里多些人气。
从大门口往里看，楼道里黑咕隆咚，庄雪紧了紧外套，反而有点不想进去了。
“我们住几楼来着？”
“六楼，最顶层。”高璎跟着庄雪停在了门口。
总不能一直傻站着。学校管理严格，手机是不能带的，因此也就没法用它照明了。庄雪攥紧拳头走进黑暗里，好像在提防角落里的怪物。
啪地一声，刺眼的白炽灯反而把庄雪吓得几乎要跳起来。高璎也浑身一抖，感慨道：“没想到是感应灯呐，高科技。我还以为灯坏了呢。”
庄雪尴尬地笑笑，为自己的失态后悔。她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问题，究竟是她，还是这所学校？怎么到这之后，她如此紧张，而且浑身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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