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静尘碎玉

“进来。”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平日里处理东厂公务时一样。

张千户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和雪粒子。他手里捧着一块染血的腰牌,腰牌是象牙做的,上面刻着“翰林院典籍”四个字,只是此刻,那精致的象牙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连字迹都被糊住了大半。

张千户走到案前,深深躬身,声音发颤:“督主,咱们派去查那封‘通敌信’来源的人,被国舅爷的人截杀了……只留下这个。”他把腰牌递过去,手心里全是冷汗,连指尖都在发抖。

萧彻没有接腰牌。他的目光落在那块染血的腰牌上,眼底的寒意一点点凝聚,像寒冬里的冰湖,连烛火的光都照不进去。

翰林院典籍——这个职位,他记得。就是今早举报沈清辞通敌的那个同僚,叫王典籍。那人平日里总爱跟在沈清辞身后,一口一个“沈兄”叫得热络,没想到,竟是国舅爷安插在翰林院的棋子。

国舅爷这是想斩草除根。不仅要杀沈清辞,还要毁掉所有能证明沈清辞清白的线索。

“盐运案的证据,整理得怎么样了?”萧彻突然开口,语气依旧平静,平静得不像在说一件关乎他十年复仇计划成败的事。

张千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萧彻问的是盐运案——那是萧彻筹谋了半年的计划。从去年冬天开始,萧彻就派东厂的人暗中调查江南盐运,收集国舅爷贪腐的证据。光是那些账本,就查了三个多月,好不容易才找出国舅爷“贪污盐税三百万两”“私贩盐铁牟取暴利”的铁证,甚至还牵扯出他“克扣边境军饷”的事。按照萧彻原本的计划,是要在月底的朝会上,把这些证据呈给皇帝,先削弱国舅爷在江南的盐运势力,再一步步收集他谋反的证据,最后在皇帝生日宴上,一举将外戚集团连根拔起,顺便为萧凛翻案。

这是萧彻十年里,离复仇最近的一次。

张千户定了定神,连忙回道:“回督主,已经整理好了。盐税的账本、漕运的记录、还有盐运总督的供词,都已经封存妥当,只要您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呈给陛下……这些证据,足够扳倒国舅爷在江南的盐运势力,甚至能让他交出京营的兵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他知道,沈清辞出了事,萧彻的计划,恐怕要变了。

果然,萧彻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像一块石头,砸在张千户的心上:“把盐运案的证据压下去,暂时不要动。”

“督主!”张千户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和不解,“那可是您筹谋了半年的计划!就为了沈大人……”

“为了他,值得。”萧彻打断他,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他的指尖又不自觉地摸向贴身的锦袋,那里藏着“萧氏忠魂”的残玉,也藏着他此刻最真实的心意——十年复仇,是为了家族;可现在,他不能让沈清辞为了他的复仇计划,丢了性命。

国舅爷要的是沈清辞的命。如果他现在用盐运案的证据逼国舅爷,以国舅爷的狠辣,只会更快对沈清辞动手——说不定今晚就会派人去东厂狱,用一杯毒酒,或者一把匕首,让沈清辞永远闭嘴。

他不能冒这个险。

萧彻站起身,玄色的宦官袍角扫过案上的纸笔,宣纸被带起,又轻轻落下,上面的墨痕晕开一小片,像一滴没忍住的泪。“国舅爷要的是沈清辞的命,我若用盐运案逼他,他只会狗急跳墙。”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漫天的飞雪,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现在,我要的是时间——你立刻带一队心腹,去边境找李老将军。”

“李老将军?”张千户愣住了。他当然知道李老将军是谁——那是当年萧凛麾下最得力的副将,姓李明岳,骁勇善战,对萧凛忠心耿耿。十年前萧凛被诬陷通敌,李老将军曾多次上书为萧凛辩解,结果被国舅爷记恨,借着“边境需要良将”的由头,把他贬到了最苦寒的北境,一待就是十年,音讯全无。

可从京城到北境,就算快马加鞭,日夜不停,最快也要五天。而沈清辞,只有三天时间。

“督主,时间来不及啊!”张千户急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李老将军远在北境,就算我们现在出发,等赶到那里,拿到证词,再赶回京城,沈大人……沈大人恐怕已经……”

他不敢说下去,可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来不及也要去!”萧彻猛地转过身,眼底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坚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充满了狠劲,“你告诉李老将军,就说萧凛的儿子,求他救一个人——若他不救,我萧彻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掀了这大靖的天!”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在张千户的耳边。他跟着萧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萧彻如此失态——他家督主,从来都是把自己裹在坚硬的壳里,从不肯为任何人低头,更不会说出“求”字。可现在,为了沈清辞,萧彻不仅要放下身段去求一个十年未见的旧部,甚至不惜说出“掀了大靖的天”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张千户看着萧彻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心里一阵发酸。他知道,萧彻这是真的动了心,动了那个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想要守护一个人的心思。

“是,属下遵命!”张千户深深躬身,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只剩下坚定的忠诚。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萧彻叫住。

“等等。”萧彻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了过去。令牌是玄铁做的,上面刻着“东厂提督”四个大字,边缘还镶嵌着一圈银丝,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是东厂最高权力的象征,持有这枚令牌,就等于持有了萧彻的权力,沿途所有驿站、关卡,都必须无条件配合。

“拿着这个。”萧彻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沿途所有驿站、关卡,都要给我开绿灯。若有人阻拦,不管他是谁的人,格杀勿论。”

张千户接过令牌,玄铁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却让他心里一阵滚烫。他握紧令牌,再次躬身:“属下定不辱使命!”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出屋门,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雪夜里。

静尘轩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和窗外雪落的“沙沙”声。

萧彻走到案前,拿起刚才张千户递过来的那块染血的腰牌。象牙的温润早已被血的冰冷取代,他的指尖拂过上面“翰林院典籍”四个字,眼底的寒意越来越浓。

国舅爷,太后……你们欠我的,欠萧家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他把腰牌扔在案上,转身走到书架前。书架上摆满了书,从《史记》到《资治通鉴》,从《孙子兵法》到《武经总要》,每一本书都被翻得卷了边,书脊上还留着淡淡的墨痕——那是他这些年,在深夜里,一边查案,一边学习的痕迹。

他伸出手,抽出最上层的一本《孙子兵法》。这本书,是父亲当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封面早已泛黄,扉页上还有父亲的亲笔题字:“彻儿,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他摩挲着扉页上的字迹,眼眶突然有些发热。父亲当年教他用兵,教他忠诚,教他要守护大靖的河山,可最后,却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被锦衣卫带走时,回头看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不甘和期盼。父亲是想让他活下去,可父亲没说,要让他怎么活。

这些年,他一直以为,活下去的意义,就是复仇。可直到遇到沈清辞,他才明白,原来活下去,还可以有别的意义——可以有一个人,让他愿意放下仇恨,愿意放慢脚步,愿意在黑暗里,守护一束光。

萧彻抬手,摸了摸左臂的伤疤。那道伤疤很长,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肘部,是当年逃亡时,被国舅爷的人砍的。那时他躲在破庙里,伤口流了很多血,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一想到父亲的眼神,想到萧家的血海深仇,他就咬着牙活了下来。

那时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仇恨能支撑他活下去。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有一个人值得他去护,值得他去等,是比仇恨更温暖的支撑。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风夹杂着雪粒子,一下子灌了进来,吹得烛火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差点熄灭。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望着远处东厂狱的方向——那里,关押着他想守护的人。

他想起第一次见沈清辞时的场景。那时阳光正好,沈清辞站在翰林院的廊下,手里握着本《史记》,眉头微蹙,正在和同僚争论“宦官干政”的话题。他说“宦官干政,乃国之祸根”,语气坚定,眼神清亮,像一束光,照亮了他这十年的黑暗。

他原本只想利用这束光,照亮他复仇的路。可现在,他却怕这束光被风吹灭,怕自己又要回到那个只有仇恨的黑暗里。

“沈清辞。”萧彻对着窗外的飞雪,轻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的坚定,“你一定要等我。”

等我救你出来,等我们一起找出父亲案的真相,等我们一起把国舅爷和太后拉下马,等我们一起去江南,看漫山遍野的桂花,尝最香甜的桂花糕。

雪还在下,却好像比刚才小了些。烛火重新稳定下来,在萧彻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他站在窗前,身影挺拔,像一株在寒风中坚守的梅,守着他的执念,也守着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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