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带着仆从护卫颠簸一个时辰来到了陵河岸,远远看到河面飘着大大小小十来条游船,看样子来泛舟的游客不少。
岸边十米一亭,百米一阁,商贩如云,人流攘攘,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型市集码头。
不乏有贵族车马出入,纪鹏一行出行低调,混在其中并不打眼。
“那个是烟波亭,最适合清晨或傍晚来观景,那个是忘返亭,可以钓鱼,最高的那座楼阁叫万木春……”
纪鹏给大家讲解,这座码头是毫京比较有名的一处旅游景点,原身从前跟狐朋狗友来过好几次。
“其实现在是淡季,上巳踏青的时候才叫人多。”
现在已经六月,阳历差不多七月了,虽然毫京夏天没有岭南闷热,但烈日当空,大家还是会减少出门的机会,尤其本朝崇尚以白为美。
码头有专门停放马车地方,一行下了马车步行溜达。
纪鹏拿出两根绳子,一手拴住一个,虽然纪溪和姜南嘉肯定不会乱跑,但儿童身体力有不足,来个成人一把抱走他们很难挣脱。
这种带孩子的方式在毫京并不稀奇,这个百万人的城市几乎每月都有孩子丢失,庙会集市是重灾区,官府很难完全杜绝,一旦丢了基本找不回来,家长只能想办法预防。
放眼看过去,除了跟他们一样牵绳的,有架在脖子上的,背在背篓里的,绑在胸前的,条件好一点的抱坐在板车牛车上。
还看到个男孩被高大健壮的昆仑奴托抱着跟在家长旁边。
纪溪和姜南嘉看得直呼好家伙。
“看来今天是大集。”纪鹏说。
一扭头见三个小的剩下郭承宗独个站着,笑说:“虎子帮舅舅个忙,待会儿他俩要是乱跑一定要告诉我。”
郭承宗立刻挺起胸脯:“舅舅放心,我定会看住表弟表妹。”
纪溪和姜南嘉根本没在听,已经被人来人往的集市吸引了全部注意,许佳英也目不暇接,虽然本朝风气开放,不禁女子出门,但贵族女子很难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市井。
大概因为在天子脚下,来来往往的百姓看起来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姜南嘉眼睛一眨,晃动绳子:“六叔,我想挑几样特产回去孝敬给阿奶。”
纪溪和郭承宗立刻跟上:“我也。”
一行便往集市深处走去,想着他们马上要变成平民百姓,纪鹏和许佳英提起精神,打算对普通百姓日常的衣食住行做个简单了解。
放眼环视,穿衣上没什么大问题,棉麻本来也是现代常穿的,顶多颜色单调些罢了。
能来到有棉花的朝代已经是万幸,还奢求啥。
有点麻烦的是鞋,燕朝有严苛的服饰制度,平民不许穿靴,只能穿布鞋草鞋,南方加上木屐。
像王府冬天用皮、缎、毡做的靴子成了平民后是绝对不能穿的。
虽然在远离毫京的城镇已经有很多百姓违制,豪商们更是奢华享受,可住进天子脚下就得老实遵守。
所幸毫京的冬天不算非常冷,大不了在袜子上想点办法,满毫京的百姓都能适应,他们应该也没问题。
住暂时看不到,行的话也不用担心,他们选择留在毫京不需要奔波,到时候视情形再看需不需要买车买马。
市集上也有日常用品卖,大到筐篓篮子,碗罐木盆,小到澡豆牙粉,草纸梳子,琳琅满目。
纪鹏和许佳英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变成平民后最低生活水准还是能保证的。
最重要的是食,不过小食摊主要聚集在停船口,眼下一路过来更多是小零食,糖水果脯之类,三个小的对这些不感兴趣,买了一些看起来水灵灵的野果子。
姜南嘉停在一个卖草编的摊子前拔不开腿。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面前摆着个竹编的箱子,上面摆着巴掌大的草编小动物,有蝴蝶有蛇有蟾蜍有蚂蚱,活灵活现,精巧极了。
老奶奶手里还在编着个草蜗牛。
见小女娘圆滚滚的眼睛盯着看,笑说:“小娘子喜欢哪个只管挑,一个两文钱。”
才两文?!
纯手工诶!
这放现代景区里怎么也得五十一个吧,姜南嘉立刻说:“每样都要一个。”
老奶奶喜笑颜开:“小娘子长乐安康。”
麻利地抽出每样编物——原来还给每个动物留了可以拎起来的一头,攒在一起递给姜南嘉。
随从拿出钱袋数铜钱。
三个小的正欣赏着手里的草编,冷不丁不远处传来喧哗声,来来往往的人群哗啦一下围了过去,叫他们这些被落在外的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正疑惑间人群忽又分开,随着叮铃声响,出来了两个……羊车?
驾车的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明明不过十岁上下,脸上却写满了骄横跋扈,甩着鞭子吆喝着“驾”,旁边气喘吁吁小跑着十来个随从。
车轮骨碌着呼啸而过,丝毫未有停顿,所过之处人人避让。
方才围堵的方向传来哭声,隐约看见一个妇人跪在地上哭泣。
纪鹏一行不由走过去。
“……娘子快捡了这银子去医馆给孩子瞧瞧吧。”
“莫要着急抱起,小心孩子伤了骨头……”
“我方才看到市集东边有个义诊的郎中,我去叫他来!”
走近发现地上有个受伤的小孩,半边脸擦伤严重,泛起青紫,孩子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在转。
妇人慌乱无措,颤抖着手想要碰触又怕加重孩子的痛苦,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旁边人七嘴八舌,原来刚刚的羊车过来,妇人的孩子躲避不及被撞倒在地,驾车的男孩非但不道歉,还驱使拉车的羊踩了孩子两脚,要不是妇人及时扑过来把孩子拉走,怕会活生生被踩死。
罪魁祸首却在一个随从的劝解下骂骂咧咧驾车走了,另一个随从匆匆扔下两块银子。
“也不知是谁家小郎,竟如此跋扈。”
有人打抱不平。
“快别说了。”旁边人面露惊慌,却又小声说,“那两个小郎姓卓。”
“姓卓怎么了?”
这人显然是个才入京的,纪鹏一行已经明白过来了,那两个男孩应是大名鼎鼎的卓贵妃的双胞胎弟弟。
如今满京城里谁不知道卓贵妃,倾国倾城,帝王宠妃,皇帝在元后和继后去世后再未立后,卓贵妃便是后宫第一人,她的家人也因此蒙受恩荫。
卓贵妃出身一般,父亲和母亲均已去世,留下两个与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彼时不过四岁,卓贵妃对两个弟弟可谓溺爱至极,入宫得宠后便求得皇帝准许将二人接入宫中抚养,短短六年,养出了两个混世魔王。
据说连皇子都要避其锋芒。
本来只是嚯嚯内廷也没啥,哪知两年前皇帝突然心血来潮给卓贵妃两个弟弟赐了爵,又赐下府邸,两个魔王一下子嚯嚯到了外面。
连“纪溪”和“姜南嘉”这种内宅孩童都听过他们名字,可见其威力。
像今天驾车撞人只是洒洒水罢了,在他们的事迹里不值一提。
御史当然有弹劾过,但当今又不是克己复礼的明君,别人越反对他越要来,他就宠,就偏袒,百姓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两个小舅子开心才最重要。
卓贵妃再祭出“他还是个孩子啊”痛哭**,皇帝扭头就降职的降职,问罪的问罪,回头家里女眷还被卓贵妃叫到宫中一顿羞辱,有个脸皮薄的小娘子回去就上吊了。
这下谁敢没事找事。
问话的人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顿时不说话了。
“应当没有内伤,娘子别慌。”
“至少还给了银子……”
大家劝慰妇人。
小小的孩童似有些缓过来,张嘴:“阿娘,疼。”
一口血吐出。
妇人喉间溢出一声凄厉哭嚎,人群静默一瞬。
纪溪和姜南嘉从前连新闻报道的车祸现场视频都不敢看,眼下猝不及防被鲜红刺了双眼,有点呼吸不上来。
虽然知道他们来到了一个王朝的后期,知道当今皇帝是昏君,但只是知道,眼下一幕才有了实感。
这里没有警察,贵族是王法,百姓是草芥。
纪鹏下意识去捂两个孩子的眼睛,迟疑了下又放下了。
倒是郭承宗赶忙挡在表弟表妹身前,还哄着姜南嘉:“不怕不怕。”
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句脏,旁边人吓得赶紧叫他住嘴,要是不小心被卓家那群随从知道,肯定会伺机报复,那帮小人可阴损了。
城东有人醉酒骂了卓贵妃几句被同桌人告密给了卓家,隔天便被套麻袋打了个半死。
“让让,让让……”
几个人抬着个木板急匆匆过来,应当是妇人相熟的,七手八脚帮着将孩子放上去,妇人弯腰捡起地上的银子,眼泪坠落砸进土里。
许佳英走快两步追上去,解下腰间的钱袋塞给妇人,不等对方反应,转身招呼纪鹏几个大步离开。
妇人追了几步听到儿子喊疼又不得不停下来,打开钱袋,里面十多个银锞子,刚止住的眼泪又簌簌往下落。
·
发生了这一档事,纪鹏一行再没心情逛街,直接去码头找船,看到围着码头一圈的小食摊心情才好了一些,就算不吃,闻着香味也感到熨帖。
不过他们自带了午餐,只沿路看了眼没有停留。
因为只供游船停靠,游船停靠区不大,上午凉快游客多,他们又没有提前定,过去的时候空船只剩下两艘。
一艘是竹排,上面有四个座位,虽然简陋,但对一些文人墨客来说颇具诗文情调。
另一艘就要大许多,有顶有帘,挤一挤估摸能载十个人,帘子拉起的一面正好朝着岸边,能看到里面摆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是插满鲜花的花篮,顶上一圈也系挂了花草,装扮的颇有野趣。
他们人多自然选了大船。
纪鹏的随从薛福扭头吆喝:“花船船家可在?”
“在喽。”不远处的树荫下站起来个人,定睛一瞧,竟然是个满脸皱纹胡子花白的老丈。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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