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府的医馆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母亲李淑芬的面前,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份她亲手记录的病例档案。每一份,都代表着一个被病痛折磨的染坊工人。她神情凝重地对前来探望的苏建国和苏月说:“我做了一个初步的统计,南城染坊区的工人,能活过四十岁的,不足三成。超过七成的人,都患有不同程度的咳疾和皮肤病。这不是简单的操劳过度,这是慢性中毒。”
她拿起一份档案,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看这个,张文,三十五岁,在染坊做了二十年。双手常年溃烂,肺部听诊全是杂音!”
次日清晨,州牧府议事厅。
苏家再次召集了以钱老板为首的所有染坊主。商人们个个红光满面,一见到苏家人,就如同见到活财神,纷纷拱手行礼,言语间充满了恭维。
然而,当苏月拿出了她连夜绘制的、一种全新厂房的设计图,并指出现在的工坊布局是导致工人患病的根源,必须进行全面改造时,议事厅内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刚刚还在感恩戴德的商人们,一听到要他们自己花大钱,推倒旧坊、建设新坊,立刻变了脸色。
钱老板第一个站了出来,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商人的刻薄与短视:“苏大人,苏小姐,不是我们不识抬举。这染坊的布局,是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用了上百年,怎么就突然成了害人的东西?改不得,万万改不得!”
另一位张老板也附和道:“是啊,小姐,这建新坊的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工人嘛,干的本就是脏活累活,咳两声,掉层皮,那都是家常便饭,算得了什么?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啊!”
“人命如草芥。”这句未说出口的话,清晰地写在了每一个商人的脸上。
面对商人们的抵触情绪,苏月并不急于争辩。她让人抬上了一个按比例缩小的、制作精巧的厂房剖面模型。
“各位东家,”她平静地说道,“我理解各位对成本的担忧。所以,我设计的这套方案,核心之处,在于只靠房子本身就能解决通风和排尘的问题。”
她点燃一根细长的熏香,将那缕青烟,缓缓靠近模型底部墙壁上,一排排覆盖着细密麻布的新风口。
所有人都看到,那缕青烟,毫不费力地吸入了模型内部。
“热空气会上升,这是自然之理。”苏月解释道,“我们在厂房的最高处,设计一个巨大的、中空的烟囱。染缸产生的热蒸汽,以及工人们呼出的热气,会带着有毒的粉尘和蒸汽,自动地被这个烟囱抽到室外。”
“污浊的热气走了,外面的新鲜冷空气,自然就会从这些低处的新风口,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如此一来,整个工坊的空气,就能实现日夜不息的循环。我们称之为空气对流。”
紧接着,她又指向模型中,染料研磨区地面上那一道道浅浅的水槽。
“而在粉尘最严重的区域,我们在地面设计水槽。只需要引入少量活水,让它在水槽内缓缓流过。空气中那些最害人的粉尘,遇水则沉,会被水流带走,最终汇入排污管道。这样,工人们吸进肺里的毒物,至少能减少八成以上。”
最后,她抬起头,对商人们说出了最关键的一段话:“各位东家,我并非要你们白白花钱。一个更健康、更有力气的工人,一天能染出十匹布;一个病恹恹的、整日咳嗽的工人,可能五匹都费劲。更宽敞、更明亮的工坊,也能让工匠们看得更清楚,大大提升优等绸缎的出产率,减少次品带来的损失。这笔账,长远来看,究竟是赚了,还是赔了?”
商人们面面相觑,脸上的抗拒开始动摇,但一想到那笔不菲的投入,依旧犹豫不决。
议事厅内,再次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建国,清了清嗓子。他知道,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推手,该由他这位州牧来完成。
他宣布了州牧府的一项新政令——“云州工坊安全生产认证”制度。
“本官知道,建新坊耗费不菲。因此,州牧府本着体恤商情的原则,不会强迫任何人进行改造。此事,全凭自愿。”
听到“自愿”二字,商人们都松了口气。
“但是”苏建国话锋一转,“对于那些体恤工人、自愿按照新标准改造厂房,并通过州牧府验收的工坊,州牧府将亲自授予一块由‘苏氏钢铁’特制的刻有‘优等工坊’的牌子,允许其悬挂在商铺最显眼的位置。”
商人们有些不解,一块牌子,有何用处?
苏建国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从下个季度开始,我州府发布的所有官方采购订单,包括但不限于驻军的军服、各级衙门的官服、以及节庆大典所需的各类绸缎布匹,都将只向持有‘优等工坊’牌子的商家开放竞标。”
“同时,《云州旬报》将会定期刊登‘优等工坊’的名录,并将其作为我云州的名片,向全大夏的客商,进行推广!”
这一招,如同一颗惊天巨雷,在所有商人的脑中炸响!
这不再是单纯的成本投入了!这是一场关乎行业地位和未来订单的商业竞赛!
谁先改造,谁就能抢占先机,拿到州牧府那利润丰厚的官方订单!谁先改造,谁就能成为“官方认证”的行业标杆!而那些抱着旧思想不放的,不仅会被市场淘汰,更会被官方彻底抛弃!
钱老板的脑门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只思考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第一个站了出来,对着苏建国一揖到底,声音洪亮,充满了壮士断腕般的决绝:
“大人高见!小人糊涂!鼠目寸光!小人愿意第一个响应大人的号召,倾尽家财,也要建设这‘优等工坊’,为全州工坊,做个表率!”
“我张氏染坊也愿意!”
“还有我刘家!”
其余商人见状,生怕落后一步,也纷纷跟进,争先恐后地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一场看似无解的危机,被苏家巧妙地,转化为了推动整个云州城产业升级的巨大动力。
然而,当晚,州牧府的书房内。苏建国看着那份由染坊主们踊跃缴纳的、用于第一批厂房改造的诚意金,脸上的表情却并不轻松。
他对灯下还在绘制着更详细图纸的苏月和苏阳说:“染坊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我们这一路走来,从黑水县到现在,靠着技术和政策,看似解决所有问题,实则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州府的府库,依旧是空的。”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云州地图前,上面除了富庶的云州城中心,还有十几个用红色标记出来的、亟待发展的贫困县。
“我们不可能把黑水县的模式,在每一个县都复制一遍。光靠我们自己这点家底,累死也建不完。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技术,不是人手,而是能让整个州府的经济活起来的东西。”
“我们必须找到一条能为州府带来源源不断财富的、可持续的生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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