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丧家小犬

周福喜见他没闹事,心里松了口气。

萧若从小就是个难惹的祖宗。

十多年前,萧若还是黄毛小儿的时候,就已经漂亮得人见喜之。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玉娃娃,见了萧若,爱得不行。

那时,萧父是内阁首辅,萧若自个儿又有太后撑腰,在宫中横行无忌。

有一回,萧若和二皇子谢承昀打架,爬高上低摔了一跤,嘴还没撇开,太后尊眼一瞪,二皇子立马给萧若赔礼。

周福喜暗中提防,怕萧若霸王脾气,给他一杵,等了片刻没什么异样,便推说侍奉主子,进殿暖和去了。

夜深,宫婢莲步轻轻,将廊灯熄了几盏,乾清宫的玉砖映着微光,照出一道削薄的人影。

萧若耳边听着更漏声,跪得静寂。

不知过了多久,帝寝内忽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紧接着是茶盏砸地的脆响。

“混账东西!”

弘文帝的怒喝混着咳喘穿透殿门,“数九寒天让他跪在外殿,你们是要替朕当家了不成!”

“老奴万死!”

殿内顿时跪倒一片,周福喜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见萧若跪得仪态端肃,如青松立雪。

“郎君,小郎君。”

周福喜低声唤。

萧若抬起眼,倦意稍纵即逝。

周福喜心下稍恸,眼角的褶子怜惜地弯起来,躬身上前去扶萧若。

“陛下唤你进去呢。”

乾清宫子时传菜,未满一盏茶的功夫便铺陈停当。弘文帝专门着人去酒局,开窖取两坛十年的陈酿花雕,煮沸了端给萧若暖身。

“小郎君舟车劳顿十日,好容易到了天都。老奴一心想着皇上连日不得好睡,竟失了心肝,让小郎君在风地里跪着!”

周福喜给萧若布菜,说着说着,悔得泪涟涟,连扇自己嘴巴子,“这要是传到慈宁宫,老奴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宫婢给萧若围上熏香的毛氅,塞金丝线绣的暖手炉。

萧若轻抬下颌,好让宫婢给他系带。

他眼皮生得薄,是算命先生口中凉薄寡情的相格,眼尾两道褶子如燕子刀裁就,斜斜上挑。

近身服侍的小宫婢年方二八,时不时抬眼偷偷瞄,双颊粉若桃花,说不尽的娇羞。

暖龛里,红罗炭火低咝,有人眉来眼去,话茬没人接,周福喜只能不停地掌嘴。

“行了!这么大岁数了,在小辈面前做成什么样子,都退下。”

金雕玉龙杖重重杵在地上,弘文帝指节泛白地抵着唇,咳声闷在胸腔里,浑浊的眼神望着萧若。

“朕和二郎单独说话。”

他喊的是二郎。

萧若家中行二,上头还有一个长兄,萧蔺。

当年,导致萧父被流放的“羌州青苗案”,是萧蔺大义灭亲,亲手将罪证如数上呈。

萧蔺本人,从小小的翰林院从六品编修,迁升四品户部左侍郎。

如今已近四个年头。

“二郎啊,坐到朕的身边。”

弘文帝看着比当年老态不少,鬓角斑白,伸出手道,“你走后,太后日日掰着手指头算,你如今也该及冠了罢?”

“罪臣年前已过二十。”

弘文帝看上去来了精神,不住地拍着萧若的手背,“好好,既然回来了,冠礼一定要补上。城北有所宅子,就在老二的王府隔壁,你且去好好住着,进宫也方便。”

“罪臣非宗室子,不敢领受天家冠礼。”萧若说,“宅子亦不合礼制,请陛下收回去。”

殿中静寂一瞬。

弘文帝沉声道:“二郎,你是怨朕,当年没保全文勘?”

文勘是萧父的字。

当年流放途中,萧父脚戴重镣,行动不便。解吏平民出身,对奸臣有天生的痛恨,一路多有怠慢。萧若外出置办吃食,回来便见萧父僵卧驿馆草席,已溘然长逝。

萧若深吸了一口气,垂首,“臣不敢。”

“你不敢?分明就是在怨朕!”

弘文帝连声叹气,“羌州大案,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无田可耕。你父亲犯下的是滔天的罪过。就连朕,当年都亲笔下了罪己诏!朕与你父亲情谊深厚,不忍见他受极刑,与阁臣议了三日夜,才劝得他们判了三千里流放。文勘横死途中,朕让朕的东厂、大理寺、都察院、北镇抚司查了又查,都说你父亲是服毒自尽。”

“还要朕如何去查,如何去验!”

弘文帝一时动气,咳喘不止。

周福喜小步跑进来,哀声道:“陛下!”

“滚出去!”

弘文帝朝殿门摔了酒盏,力气不足,半盏酒液泼洒在萧若脸上。

清液沿着鬓发滑入衣领,萧若未拭,不疾不徐撩袍而跪:“陛下息怒。”

“朕身为天下之主,如今在你面前,不能为你矮了身子,只能用这些东西,补偿在你身上。你还不肯领受吗?”

弘文帝躬身俯就,攥住萧若的袖口,浑浊双目盯紧萧若,“二郎,好孩子,你自己说,你想要什么,你说吧。”

“陛下若怜惜臣。”萧若眼底一片清明,生冷得有些锐利,“便让臣去重修青苗法、复查羌州案。”

弘文帝一听,撒开手,颓然地倒在龙椅中,“先起来。”

萧若跪如青松。

“从小到大都是这倔驴脾气!”

弘文帝咳了两声,“此事牵连甚广,你且容朕再考虑考虑。”

萧若唇角提起的弧度分毫不差,唯有眼尾微微一压:“谢陛下。”

出殿时,周棠玉一身金线织花的宽氅大袍,在廊下拍肩头雪,看着从外头办差刚回。

他生得细梁薄唇,眉眼阴鸷深秀。见萧若出来,周棠玉眉梢一挑,似嗔含讥。

“小郎君好手段。刚回天都,就发落了干爹。”

周棠玉是周福喜的干儿子,司礼监二把手,东厂和北镇抚司尽归他管。

萧父当年受审,便在周棠玉的诏狱。

苏南丁忧三年,东厂鹰犬十二时辰盯着萧若,事无巨细,全部报抵天都。

天子爪牙,见者生厌。萧若吝给眼神,径自下阶迈入雪中。

“且留步。”

擦身而过之时,周棠玉勾住萧若一根手指,触手皆是凉意。

周棠玉得之若宝,薄目微弯:“陛下早先吩咐收拾了侧殿,既已夜深,今晚留宿罢。”

周棠玉十三岁净身入宫,没想到竟有些身法。萧若被千般柔刃缠,一时没能挣脱。

周棠玉手中捻着他一段骨节分明的手指,像在把玩一件上好玉器,语气缱绻,带着此人惯有的绵里藏针。

“小郎君忘了么?”

“萧宅当年可是抄得一根雕梁都没剩下。时下正月初九,年关未过。”

周棠玉的视线如同窥伺的蛇,重重舔过雪白脖颈上酒液的微光,下一秒贪婪尽数收敛,似餍足般,怜惜地说。

“丧家小犬,还能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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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丧家小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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