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对话过去了好几分钟,张灵均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道谢。
他心里觉得不需要向赵青云道谢,他本来就不打算去拿赵青云的果酱牛奶咖啡,可赵青云说了要吃直接拿,他要是不去,就好像他是对赵青云有什么意见似的。
虽然他确实对赵青云有意见。
但他有意见,和他表现出来对赵青云有意见是两回事。
大家也不是幼儿园的学生了,不是深仇大恨这一等级的交恶,面子功夫总得做好。
再说大学要换寝室也不是简单的事,但凡出了那么一回,没几天时间就整栋楼都知道了;整栋楼都知道,那距离整个学校都知道也不远了。
张灵均光是那么一想,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往外冒。
他拆开包装袋,对着面包片出了会儿神,悄悄往赵青云那边看了一眼。
赵青云正看着他,也不知是看了多久。
张灵均一下子抓紧了手里的面包。
赵青云扬了扬眉毛,了然一笑,问他:“讨厌蓝莓吗?”
“……不讨厌。”
“牛奶呢?”
张灵均意识到了什么:“不用,我……”
“那看来是不讨厌。”赵青云站起身走了,很快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瓶果酱和一瓶牛奶。
他把它们放到张灵均的桌上。
这就是张灵均最讨厌赵青云的地方。这个新室友既不像杜若那样天真无害,也不像朝有酒那样体贴细致。他自顾自地为别人做决定,又不肯接受拒绝。
张灵均知道他这么想对赵青云不公平。说赵青云自顾自为别人做决定是真,可不肯接受拒绝却是假。
起码要拒绝过赵青云的决定,而赵青云拒绝了他的拒绝,才能这么说。
他没有拒绝过。
张灵均张了张嘴,在心里和自己作斗争。
赵青云靠在柜子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张灵均的斗争。
“……谢谢。”张灵均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赵青云的兴致消失了,他用一种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轻蔑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张灵均,客气地说:“不用谢。”
他并没有费心掩饰自己的情绪,张灵均感觉到了。
可最让张灵均感到受挫的,是他完全不知道究竟哪里让赵青云不满意。
张灵均不强求自己让所有人接受和满意,可如果他几乎从未弄懂过为什么别人不喜欢他,那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问题。
“你什么时候去学校报道?”赵青云问。
“下午吧。”张灵均不确定地说,“或者快中午的时候。”
“报道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早点去不用排队。”赵青云说,“吃完早饭一起去怎么样?”
张灵均不太情愿这么早就出门。他说:“杜若还没起床呢。”
“谁知道他要睡到多久才起,没准要等到晚上**点。”赵青云说,“我们三个醒了的先去报道。”
张灵均勉强地说:“那,好吧。”
赵青云看着他,扬起声音:“朝有酒?”
“我等十一点去,盖过章正好去食堂吃午饭。”朝有酒回答。
“行。”赵青云轻松地说,“那我和张灵均先去好了。”
我也想等午饭时间再去!
张灵均无声呐喊。
他僵硬地捏着手里的面包,迎着赵青云似笑非笑的目光,怎么也说不出拒绝对方的话来。
他看出来了,赵青云知道。不仅仅是这一次,还有刚才的果酱和牛奶也是。赵青云知道他不想,可就是不开口给他递个台阶。
“你说呢?”赵青云又问道,“那就说好了,一起去?”
张灵均有些生气了,他抿着嘴唇不吭声,又没法开口说不。
“他和我一起去。”不远处,朝有酒忽然说,“你也来。”
张灵均投去感激的眼神,朝有酒却微微地摇了摇头,看上去有点不满。
还没等张灵均分辨他到底是对谁不满,为什么不满,朝有酒又说:“你过来一下,赵青云。”
“来了来了。”赵青云应道。
张灵均松了口气,赶忙吃起了被他捏得密实发热的面包。
“干嘛?”赵青云在朝有酒面前站定。
寝室又不大,他们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朝有酒当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看着赵青云理直气壮的表情,朝有酒又是头疼,又是哭笑不得。
“你怎么一个劲逼他。”他说,声调不高,好确保张灵均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谁?我?没有啊。”赵青云没这回事一样。
他的脸还真适合装无辜,但朝有酒才不吃赵青云这套。他说:“你把人逗生气了。”
“谁?谁逗谁?谁生气了?”赵青云靠到柜子上,笑着舔自己的小虎牙,“你在说什么?”
朝有酒想,不仅臭毛病多,还喜欢逗人。
逗完张灵均不算,现在又来逗我了。
“这不算是处理好寝室关系。”朝有酒说,他烦恼地把书推到一边,侧过身准备长谈,“你要逗人,去逗杜若。”
“杜若确实属于逗起来娱乐性和观赏性最强的那种。”赵青云见朝有酒不生气,也无趣地不再转移话题,“你不觉得张灵均让人不痛快吗?”
朝有酒不置可否,说:“继续。”
“我也没有强迫他做什么,强迫他接受什么,他自己不乐意又答应下来,还一副受气样。”赵青云还是笑着说话,“他不乐意就说不,不说不那就是同意。这副样子是给谁摆脸色?”
朝有酒依然不置可否的模样,说:“嗯。你说得对。”
他明明是在同意赵青云说的话,可他自己的行为却和他同意的话截然相反。
他什么反对的东西都没说,就已经把所有的反对都说尽了。
被人这么软钉子般地反对一下是很难生气的,赵青云也没生气,却不太开心。
他不笑了,眼睛瞪大起来,唇角下撇着,滑落成一个郁闷的小拱桥。
他说:“谁有闲空随时关注他的情绪?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啊。”
朝有酒扬了扬眉,还是说:“对,别人又不是他妈,没必要惯着他。”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赵青云脸上的小拱桥翻了个面,从郁闷翻成忍笑,“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这么爱当好人?”
而且朝有酒这人,他想,你真是没法对他发作。
“寝室里的事情没有闲事。”朝有酒也笑了,“我也没有爱当好人,我只是比你好得更明显。”
赵青云说:“我算好?”
朝有酒端详着众赵青云的表情,琢磨着赵青云的语气,感到十分有趣。
他确实见过很多人,也接触过很多人。但在这所有人当中,赵青云的情绪变化之丰富,潜台词之复杂,思维之敏捷,依然是数一数二的。
“嗯对。”朝有酒说,“但你不怎么把大多数人认可的‘好人规则’放在眼里。你不是善待他人,而是‘没有恶意’。”
善待他人和没有恶意,这两种性格,前者无疑更讨人喜欢。
而后者,却往往更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
见过越多人,朝有酒就越是认识到,在不涉及利益矛盾的情况下表现得友好,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花不了一个人太多精力。
但“没有恶意”是稀缺的品格。
它要求高度稳定的三观,足够自洽的思维逻辑,甚至还需要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式的、傲慢的高尚。
“我们才认识多久,有一天吗。”赵青云懒洋洋地说,“你就敢判断我是个什么人了?”
朝有酒平静地指出:“你还不认识我,就敢判断我是什么人了。”
“我判断的不是你,是杜若和张灵均。”赵青云脸上的笑容伸展开来,“我还不清楚你是怎么回事——他们俩还算正常,但和你有关的说法,不管怎么看都有点太夸张了。”
朝有酒没回答这句话。
“好人。他们都这么说你,惊人的口风一致。”赵青云微笑着,饶有兴致地点着头,“猛一听像是套话,但是,当‘好人’这种评价出现在生活里的时候,这个词已经是一个人能够获得的称赞上限了。”
朝有酒还是没说话。
他感觉到赵青云很有谈性,也感觉到赵青云说话时的层次感很强。
他同时也感觉到赵青云有着极强的好奇心与探索欲,尽管时机有点不合时宜,朝有酒还是情不自禁地将赵青云联想成了一只暗中观察的猫。
是只大猫。傲慢,多变,敏捷,用奇特的方式向人示好。
他蹲坐在桌面上,一巴掌推下水杯,任由它砸得粉碎,然后歪着头观察你的反应。
这么做并非出于恶意,纯粹是他在逗你。
而这就是他刚才对张灵均做的事情。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张灵均就错误地把它解读成了恶意。
“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是好人了。”赵青云观察着朝有酒的表情,“就比如你刚才插手我和张灵均说话。一般人面对矛盾,不是视而不见,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地做和事佬。他们这么干,绝大部分不是出于关心,而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又或者就是不愿意面对紧张的局面。”
“但你给人的感觉不一样。”赵青云说,“你给人的感觉是,你是真的关心,也是真的想为所有人好。”
朝有酒知道赵青云没有把话说完。
他也知道接下来赵青云会刺上一句,就像他无视张灵均的沉默拒绝,就像猫把桌上的杯子扫到地面砸得粉碎。
果然,赵青云说:“这种感觉让我有点恶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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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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