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祠堂,位于府邸僻静之处。
黑漆漆的木门紧紧闭合着,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
门内,是供奉着周氏列祖列宗牌位的森严殿堂,长明灯昏暗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牌位。
周雀生被两名护卫粗暴地推搡进来,随即大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重重关上,落锁声十分清脆。
他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祠堂里没有窗户,只有高处几扇狭窄的气窗透进些许天光。
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廊柱大口喘着气。
手腕和肩膀被护卫扭伤的地方传来阵阵剧痛,却远不及心口的痛楚万分之一。
“周付缙……周付缙……” 他蜷缩在黑暗中,一遍遍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猛地抬起头,盯着供桌上层层叠叠的周氏祖先牌位。
这些牌位,代表着周家的荣耀与传承,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了最可笑的讽刺和最肮脏的遮羞布。
“周家。” 他冷笑一声,“你们睁眼看看,看看你们引以为傲的子孙后代,看看他干的好事!强掳公主,玷污清白,毁人一生!这就是你们周家的门楣!这就是你们周家的荣耀?狗屁!都是狗屁!”
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到供桌前,不顾一切地挥动手臂。
“哗啦啦!”
供桌上的香炉、烛台、果品、甚至几块靠前的祖宗牌位,被他疯狂地扫落在地。
香灰弥漫,烛泪飞溅,供奉之物滚落一地狼藉。
“你们不配享受香火!你们不配!”
他在践踏,他在摧毁。
他要撕碎这虚伪的一切。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守在外面的护卫。
门被推开一条缝,护卫警惕地探头喝问:“里面干什么呢?”
迎接他的却是周雀生的咆哮:“滚!”
护卫被他眼中的疯狂和地上的一片狼藉震慑,不敢多言,连忙又将门关上锁死。
发泄过后,周雀生脱力般滑坐在地,背靠着供桌。
大靖……
母亲的故国。
外祖父……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要联系外祖父!
他要让大靖知道他们尊贵的公主在这里遭受了怎样的屈辱!
他要借大靖的力量,将周付缙,将整个周家彻底碾碎!
可是……
他被关在这里,与世隔绝,如何联络?谁能帮他?
九六……
那个忠心守护母亲的九六!
还有……
那个戴着帷帽,一语点醒他的云先生!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要出去,他要复仇!
九六离开敬心堂后,并未立刻去祠堂看守。
他强忍着肩头的剧痛,脚步沉重地走向揽月小筑。
小筑内,赬玉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缩在床榻最深处,用厚厚的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昨日的惊吓和手腕上的伤疤被儿子强行揭开的秘密,几乎摧毁了她本就脆弱的心理。
她像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彻底碎裂。
九六站在门口,看着公主这副模样,心如刀绞。
他无声地跪了下来,对着床榻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那动作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忠诚和一种决绝。
他起身,走到外室找来纸笔。
他坐在桌旁,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公子囚祠堂,绝饮食。老奴护主无力,罪该万死。然公子血性未泯,恨意滔天,或可成夫人唯一生机。老奴愿以残躯,为公子开路,纵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望夫人珍重!”
写完,他将纸条小心折好,塞入一个极小的竹管内。
他走到窗边,对着院中一棵老梨树,发出一声模仿夜枭的、极其逼真的三短一长的鸣叫。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灰扑扑仆役服饰、毫不起眼的瘦小身影如同狸猫般从树后阴影中钻了出来,快步走到九六窗前。
九六将竹管递出,那人接过后迅速藏入袖中,对着九六无声地点了点头,旋即又消失在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是九六多年培养在府中的唯一心腹,是他最后的底牌。
九六看着心腹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随即又被忧虑取代。
他转身,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然后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步走向祠堂。
他要去守着公子,哪怕只能隔着门,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好大靖皇室的血脉。
溪上阁内,管事嬷嬷送来了午膳,神色比往日更加谨慎,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开,仿佛这溪上阁也成了不祥之地。
馥姑洗并未动筷,而是走到琴案前坐下,双手拂过琴弦。
她在等。
等一个时机。
夜幕降临,周府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巡逻护卫的灯笼在庭院间游移。
子时刚过,溪上阁的窗棂上,传来极其轻微的“笃笃笃”三声叩击,间隔极有规律。
馥姑洗立刻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瘦小的身影滑了进来,正是九六派出的心腹。
他气息微喘,显然是一路潜行而来。
他迅速从袖中取出那个小小的竹管,双手奉上,随即又无声地指了指揽月小筑的方向,然后不等馥姑洗回应,便再次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
馥姑洗关上窗,回到灯下。
她打开竹管,取出那张字条。昏黄的灯光下,九六的字迹映入眼帘。
看到“公子囚祠堂,绝饮食。”时,馥姑洗帷帽下的眉头微微皱起。
周付缙的冷血远超预期,竟真要对亲子下死手,那赬玉的状况也岌岌可危了。
“老奴愿以残躯,为公子开路,纵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这悲壮的誓言,让馥姑洗心中也掠过一丝敬意。
九六,是这肮脏周府里,为数不多还带着血性的人。
纸条落入灯盏的火苗中,瞬间化为灰烬。
九六的情报至关重要,也印证了她的判断。
周雀生的恨意已被点燃,但被囚禁和断绝饮食是巨大的危机。
赬玉濒临崩溃,随时可能油尽灯枯。
时间,开始变得紧迫。
她不能等周雀生饿死在祠堂,也不能等赬玉无声无息地凋零。
她需要立刻行动。
馥姑洗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的纸笺。
她没有用笔墨,而是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出。
她以指代笔,用鲜血在纸笺上书写。
“周雀生囚,危。赬玉濒死,速联大靖,备使团,待东风至。”
写罢,她将血书小心折成一个小小的方胜。她走到窗边,对着夜空,模仿虫鸣。
片刻之后,一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夜枭,稳稳地落在窗棂上。
馥姑洗将血书系在夜枭腿上,轻轻拍了拍它。
夜枭会意,振翅而起,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朝着某个隐秘的方向疾飞而去。
血书已出,东风将起。
馥姑洗上窗,重新坐回琴案前。
这一次,她没有再弹奏任何舒缓的琴曲。
而是是一首商凌城无人知晓的异域战歌。
曲调低沉而雄浑,如同千军万马在夜色中集结,战鼓在远方擂响,充满了山雨欲来的肃杀。
青诏此刻并未入睡。
她靠坐在软榻上,小产后失血让她脸色苍白,但精神状态却非常稳定。
白日里周付缙对殷南弦的惩罚让她尝到了复仇的快意,但随之而来的周雀生大闹敬心堂被囚祠堂的消息,又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
当那低沉而陌生的异域战歌序曲隐隐约约传入耳中时,青诏的身体瞬间绷紧。
她侧耳细听,难以置信。
这曲子……
她听过!在她被秘密训练、接受任务潜入周府之前,在那个神秘而强大的主人身边,她曾听过类似的旋律。
“云溪……”
青诏喃喃自语,脸色变幻不定。
她究竟是敌是友?
又过了几日,暮春的风吹入商凌帝都高耸的城门。
这次与数月前流民四起、饿殍遍野的惨状不同,如今通往京畿的官道上,虽仍有衣衫褴褛者络绎,但秩序井然。
沿途可见新筑的简易窝棚,袅袅炊烟升起,官差押运粮车穿梭,更有大批青壮劳力在河道两岸挥汗如雨,疏浚淤塞,加固堤防。
那是以工代赈的成效在显现。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入深宫,飞入各府邸。
“五殿下此番,着实露了大脸啊!”茶楼酒肆间,不乏低语赞叹。
“听说那褚休,献策有功,处置贪官污吏、安置流民、疏通河道,样样办得利落!那些个太子爷派去掣肘的,不是被揪了辫子下狱,就是灰溜溜跑了……”
“寒门出贵子啊!这褚休,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赞誉,如同细密的雨点,落在褚休身上。
他不再是书院那个神秘的“寒门遗孤”,而是五皇子麾下崭露头角的新星。
太子党的明枪暗箭从未停止,地方豪强的抵制更是处处刁难。
他见过饿殍枕藉的惨状,亲手处置过中饱私囊的蠹虫,也曾在深夜的河道边,与试图破坏堤坝的亡命之徒刀兵相见。
每一次危机,都将他磨砺得更加锋利,也更加沉默。
他身上那股属于西巷的野性与狠戾,被刻意收敛,沉淀为一种深潭般的沉静,只在必要时刻,才爆发出决断。
赈灾事毕,论功行赏。
五皇子府邸,书房内。
五皇子刘鹜,身着常服,面容清俊,眉宇间少了平日的几分严肃,多了几分志得意满的意气。
他端坐主位,目光灼灼地看着下首垂手而立的褚休。
“褚休,”刘鹜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此次赈灾,你居功至伟。临危不乱,手腕果决,更难得的是这份济世安民之心。”
“孤,甚慰。”
褚休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殿下谬赞。此乃卑职分内之事,更赖殿下运筹帷幄,上下调度,方能力挽狂澜。”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功劳的大头推回给刘鹜。
刘鹜朗声一笑,显然极为受用。
他站起身,走到褚休面前,亲自扶起他:“不必过谦。你的才干,孤看在眼里。商凌正值多事之秋,朝堂之上,尸位素餐者有之,结党营私有之,孤求贤若渴,尤缺如你这般有胆识、有担当的栋梁之材。”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灼热而坚定,“褚休,可愿入孤幕府,为孤臂膀,共谋大事?他日若有所成,孤必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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