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邢说得随意,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阿壶捏着药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确实常去险峻之地采药,也确实需要这类药物。
这家伙,看似没个正形,心思却细得很。
“谢了。”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把锦囊小心收好,“多少钱?我算给你。”
嵇邢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阿壶姑娘这就见外了。区区几颗药丸,谈钱多伤感情?不如你再给我唱一遍那采药歌抵债吧:”
“你想得美!”阿壶瞬间把刚才那点感激抛到九霄云外。
两人正斗嘴间,医馆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一个满身泥泞的中年汉子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冲了进来,带着哭腔喊道:“大夫!救命啊大夫!我儿子在码头扛活,被掉下来的货箱砸伤了头!”
阿壶神色一肃,瞬间从那个与人斗气的少女变回了沉着冷静的大夫。
“快,抬到里面病榻上去!”她指挥着汉子,动作迅捷地准备清水、纱布、金疮药和银针。
嵇邢也收敛了玩笑之色,默默上前帮忙,他力气大,帮着将伤者平稳地安置在病榻上。
他没有再多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阿壶专注地治病。
此时的阿壶,眼神认真,动作精准,她小心地剪开伤者黏在伤口上的头发,露出底下皮开肉绽的创口,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她的病人。
嵇邢倚在门框边,静静地看着她。
日光下,她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边的碎发被她不耐烦地别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角和那些调皮的小雀斑。
他觉得,这个时候的阿壶,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她就像一株生长在乱世缝隙里的黄连花,根茎是苦的,却能开出治病救人的花,还用最甜的糖,去包裹这人世间的疾苦。
阿壶熟练地撒上金疮药粉,那药粉止血效果极佳,但刺激性也强,昏迷中的伤者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旁边的汉子看得心疼不已。
阿壶立刻从腰间皮囊里摸出一颗饴糖,想了想,又放回去,转而取了一小片甘草,塞进伤者嘴里让他含着,以缓解药的苦烈。
“没事的,阿叔。”她安慰着焦急的汉子,声音柔和下来,“伤口看着吓人,没伤到要害,血已经止住了。我用了好药,等他醒了会有点疼,但好得快,您放心。”
处理好伤者,送走千恩万谢的汉子,已是月上中天。
医馆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阿壶累得瘫坐在竹椅子上,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嵇邢不知从哪里端来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辛苦了。”
阿壶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才长长舒了口气:“习惯了。”
她看着嵇邢,难得没有立刻怼他,只是叹了口气,“这世道,苦命人太多了。”
嵇邢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看着她疲惫的侧脸,忽然问道:“阿壶,你恨周家吗?”
阿壶拿着杯子的手一顿,她抬起头,看着嵇邢,圆圆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跳脱,只剩下一股恨意。
“恨?”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甜意,“若不是周家当年为了抢占我家的药田,构陷我父亲通匪,我爹娘也不会……我也不会成了孤儿,守着这家破人亡的医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这仇,我一直记着。”
嵇邢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阿壶的身世,也知道她与周家的血海深仇。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用饴糖和笑容伪装自己,内里却早已被仇恨浸透的少女,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心疼,是想保护,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触动。
在这吃人的帝都,谁又没有几分不得已的隐痛和想要守护的东西呢?
“周付缙倒了。”嵇邢忽然道,声音很轻。
阿壶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但更多的是疑惑:“我知道。朝堂上都传遍了。”
“不知是谁的手笔。”
她隐约知道是谁了。
嵇邢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树大根深,倒了一个周付缙,周家这棵大树还没完全倒下。不过,有时候,看似无关的人,在暗处轻轻推一把,或许能让它倒得更快些,也免得脏了某些人的手。”
阿壶瞳孔一缩,紧紧盯着嵇邢。
她听懂了。
周付缙倒台如此之快,除了那位的谋划,眼前这个看似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义子,恐怕也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出了力。
是为了……
她吗?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常年捣药、采药而有些粗糙的手指,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一次的“谢谢”,比刚才那句,要郑重得多。
嵇邢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发丝柔软,露出纤细的脖颈。
他心中一动,几乎想伸手去揉一揉她的头发,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弯起唇角,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腔调:“谢什么?我不过是看不惯周家那副嘴脸罢了。”
“再说了。”他拖长了语调,带着戏谑,“你要是被周家那些剩饭剩菜气坏了,谁给我……和惠儿做这么好吃的饴糖?谁给我们唱那么动听的采药歌?”
阿壶刚刚升起的那点感动瞬间烟消云散,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谁要给你做糖唱歌,做梦去吧。赶紧拿着你的食盒走人!我要关门了!”
嵇邢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好好好,我走,我走。阿壶姑娘早些休息,明日……我再来看望那位伤者。”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了一句,“顺便听听采药歌。”
回应他的,是一个迎面飞来的鸡毛掸子。
嵇邢灵巧地接住,笑着摇了摇头,将那鸡毛掸子轻轻放在门边的椅子上,这才施施然离去,融入外面的月色中。
医馆内,阿壶气鼓鼓地收拾着东西,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讨厌鬼”、“烦人精”。
但当她看到柜台上那盒没吃完的糕点,和怀里那个装着避瘴丸的锦囊时,动作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她拿起一块杏仁酪,咬了一口,甜意丝丝缕缕地渗入心底。
窗外,已是月色渐浓。
阿壶线也很好磕的^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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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黄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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