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云先生的提醒

翌日,天光晴好。

仁心医馆刚卸下门板,那檀色的身影便又准时出现在了门口。

嵇邢今日换了件晴山色的长衫,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那斜倚门框的姿势和眼底流转的笑意,依旧带着那份惹阿壶心烦的慵懒风情。

“阿壶姑娘,早啊。”

他嗓音听起来竟有几分撩人。

“不知昨日的桂花糕,可合某只小馋猫的胃口?”

阿壶正在分拣药材,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早什么早,没看见我正忙着吗?还有,谁是小馋猫。那糕点太甜,腻得很,我拿去喂旺财了!”

她故意把话说得刻薄,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热。

嵇邢也不恼,施施然走进来,自顾自地寻了张干净的凳子坐下,目光扫过柜台,发现那食盒确实不见了,眼底笑意更深。

“哦?旺财倒是好口福。不过……”

他拖长了调子,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方才来时,看见旺财正在啃骨头,精神抖擞,可不像是被糕点齁着的模样。”

“你!”

阿壶被他戳穿,气得抓起一把晒干的菊花就想扔过去,“你整天盯着一条狗干嘛?无聊透顶!”

嵇邢灵活地偏头躲过,笑道:“非也非也,在下是盯着养狗的人。”

他站起身,踱到阿壶身边,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杏仁酪还剩了最后一块,我特意留着没给旺财,不知某人还想不想……”

他话音未落,阿壶已经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更是恼羞成怒,抓起捣药杵虚晃一下。

“你再不走,我就用这个给你开副‘清心寡欲’的方子!”

两人正一个追一个躲,闹得不可开交时,医馆的门帘再次被轻轻掀开。

一位头戴帷帽、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身姿姣好,气质清冷孤绝。

是云先生。

阿壶的动作一停,脸上迅速换上了一副面对病患时的礼貌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的恭敬。

她悄悄将捣药杵背到身后。

嵇邢也收敛了玩笑之色,他虽不知这帷帽女子的具体身份,但观其气度,绝非常人。

他微微颔首致意,姿态依旧从容,却少了那份面对阿壶时的随意。

“姑娘,是看诊还是抓药啊?”阿壶迎上前问。

馥姑洗的目光淡淡扫过阿壶,又掠过一旁风度翩翩的嵇邢,缓缓开口。

“取药。前些日子定的安神散。”

“已经备好了,姑娘请稍坐。”阿壶转身走向药柜,动作麻利地取出一个早已包好的油纸包,双手递上。

就在阿壶转身取药的瞬间,嵇邢的目光与馥姑洗帷帽后的视线有了一刹那的接触。

那目光很平静,但却深邃得仿佛能洞悉一切。

嵇邢心中微凛,这女子不简单。

他下意识地站直了些。

阿壶将药包递给馥姑洗,接过银钱,整个过程十分自然,完全是一副医者与普通病人的姿态。

馥姑洗接过药,并未立刻离开,她的目光在阿壶和嵇邢之间流转了一下,然后对着阿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近日城中不甚太平,你好自为之。”

阿壶心头一紧,垂首应道:“是,多谢先生提醒。”

馥姑洗不再多言,拿着药包离开了医馆。

直到那清冷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门外,医馆内的空气仿佛才重新流动起来。

嵇邢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又看看明显松了口气的阿壶,桃花眼眯起:“这位姑娘似乎不是寻常病患?”

他察觉到阿壶对待那女子的态度,与对待旁人不同。

阿壶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装镇定,一边整理着药材一边敷衍道:“就是个需要长期安神药的老主顾罢了,性子是冷了点,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她试图用惯常的怼人方式蒙混过关,心跳却有些快。

云先生突然现身,又留下那句意味深长的提醒,是知道了嵇邢常来?

还是……

京城真的要发生什么大事?

嵇邢看着她故作忙碌的样子,知道她有所隐瞒,却也不点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吗?”

他不再追问,转而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纸包,正是那块“幸存”的杏仁酪。

“喏,最后一块,再不吃可就真没了。”

阿壶看着那诱人的糕点,又想起刚才云先生的提醒和嵇邢探究的眼神,心里乱糟糟的。

她一把抢过纸包,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仿佛在咬某个讨厌鬼的肉似的,含糊道:“吃完了你快走!看见你就烦!”

嵇邢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她,似乎也是在这样的一个上午,只是情景……

截然不同。

那是大半年前,初春轻寒。

他因一些不便言明的宫廷琐事心情郁结,难得没有前呼后拥,只身一人在帝都的陋巷窄街间漫无目的地行走。

路过仁心医馆时,他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和哭喊。

“没钱看什么病?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地方。”一个尖利的中年女声骂道。

“求求您了,宋大夫,我娘她快不行了!我就这些铜板,您先给看看,我、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您!”一个年轻男子带着哭腔哀求。

“以后?哼,你们这些穷鬼的以后值几个钱?赶紧滚!”

嵇邢蹙眉,正要绕行,却见一个穿着布裙、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少女端着一盆污水从里间走出来,看打扮像是医馆的学徒。

她听到争吵,脚步顿了顿,然后面无表情地将那盆水“哗啦”一声泼在门口,溅起的水花差点弄湿了那对母子的裤脚。

那尖利声音的宋大夫见状,骂得更凶了:“死丫头,没长眼睛啊!还不快把这俩穷鬼赶出去!”

圆脸少女没理会宋大夫的叫骂,她放下木盆,走到那对苦苦哀求的母子面前。

年轻男子背着他奄奄一息的老母亲,脸上又是泪又是汗,绝望地看着她。

少女看了看老妇人灰败的脸色,又看了看男子手中那寥寥十几枚的铜钱,沉默了一下。

然后,在宋大夫更加尖锐的咒骂声中,她忽然从自己腰间那个看起来瘪瘪的旧皮囊里,掏出了一小块碎银子,塞进男子手里。

“去隔壁街的济世堂,找刘大夫,就说仁心医馆阿壶介绍的,这些钱,应该够抓两副药先吊着命。”

男子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中的银子,又看看少女。

宋大夫气得跳脚:“阿壶,你反了天了是不是!敢拿我的钱……”

“不是你的钱。”叫阿壶的少女打断她,“是我自己采药换的。”

她指了指男子背上的老妇人,“她这是急症,再拖就真没救了。”

那一刻,站在门外阴影里的嵇邢,是第一次看到少女的眼睛。

圆圆的,亮亮的,像浸在清水里的黑曜石,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

她明明做着施舍的善举,眼神却冷静得像是在进行一场交易。

那对母子走后,宋大夫气得当天就把阿壶赶出了医馆,扣下了她所有的工钱。

嵇邢鬼使神差地跟在了那个被赶出来后,默默收拾着自己那小得可怜的包袱的少女身后。

她没哭也没闹,只是走到巷子口,从包袱里摸出一根干枯的麦秆叼在嘴里,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荒腔走板地哼起了那首他后来听了无数遍的采药歌。

然后,她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猛地回过头。

两人的目光第一次相遇。

她嘴里叼着麦秆,腮帮子微微鼓着,眼神里带着警惕和一丝凶狠,像只被逼到墙角,随时准备亮出爪子的小兽。

嵇邢也不知怎么了,脱口而出:“你被赶出来了,需要帮忙吗?”

阿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眼神里的警惕更重了,她嗤笑一声,带着讥诮:“帮忙?你们这些贵人,帮忙的代价我可付不起。”

她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包袱,“我现在一文不值,也没什么能让您图谋的,请便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叼着麦秆,哼着那难听的调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熙攘的人流。

嵇邢站在原地,看着那倔强又单薄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心里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生出了强烈的好奇。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宋大夫因牵扯进一桩假药案仓皇离京,这间小小的仁心医馆,被那个叫阿壶的少女,用某种他至今没完全弄明白的方式,接手了下来。

……

“喂!发什么呆呢?”

阿壶的声音将嵇邢从回忆中拉回,“杏仁酪吃完了,你怎么还不走?”

嵇邢看着眼前这个叉着腰,试图装出凶悍模样的少女,心中的某个角落忽然变得柔软。

他笑了笑,将那点复杂的心绪压下,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走?阿壶姑娘还没给我唱今日份的采药歌呢,我怎么能走?”

“唱你个大头鬼!”阿壶抓起一把药渣作势要扬过去。

日光透过医馆的窗户,照在飞舞的药尘上,也照在两人一个追打一个闪躲的身影上。

而在医馆之外,京城的风云,正变幻万千。

云先生的提醒,绝非空穴来风。

只是此刻,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所有的暗流,似乎都被暂时隔绝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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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云先生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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