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姑洗抬眸,对上袁濮探究的目光,心知他意在试探。
她沉吟片刻,方才缓声道:“天地造化,无奇不有。在下曾于西南瘴疠之地,见一种石,色青质坚,类乎青冈,然其性畏潮,深埋地底或干燥处尚可,若长期受水汽浸润,则内里渐空,形存实亡,遇大力则崩。” 她并未直言,却将其描述得清清楚楚。
袁濮听罢,抚掌笑道:“先生果然见识广博!竟知此等奇石。看来这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工料选用,确需慎之又慎啊。”
他话中有话,目光在褚休与馥姑洗之间流转,洞悉一切,却又偏偏不点破。
一番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的交谈后,褚休与馥姑洗起身告辞。
袁濮亲自送至厅外,临别时,对馥姑洗道:“云先生才学,袁某钦佩。他日若有闲暇,望能与先生煮酒论道,畅谈天下风物。”
董玉淑瞧见追了上去,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声对云先生解释道:“云先生,舍妹她性子直率,若有冲撞之处,玉淑代她赔罪。她……她并非真的厌恶我这个姐姐。”
她顿了顿,“只是多年前,我执意要嫁入蒋家,她极力反对,说我所托非人。我不听,她便恼了。这些年,她气性大,而我……而今这般光景,也无颜去主动寻她和解,只怕……徒增她烦恼罢了。”
她语速很快,说完便垂下眼帘。
馥姑洗表示:“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姐妹二人的心结,非外人可解。”
两人离开董府后,褚休才沉声道:“此人心机深沉,不可小觑。他看似置身事外,实则对一切了如指掌。”
馥姑洗眸光一暗:“他已知晓我们怀疑石料有问题,甚至猜到我们注意到了‘寒石’。”
褚休分析道:“此人游离于太子与五皇子之外,所图必然更大。”
“无妨。”
馥姑洗望向车窗外的街景:“棋局越复杂,露出的破绽才会越多。且看他下一步如何落子。”
而在董府内,客散之后,董玉淑独自站于院中,望着妹妹离去的方向,心中一片迷茫。
侍女悄声上前,低语道:“大小姐,二小姐她其实心里还是关心您的,只是嘴硬罢了。”
董玉淑苦涩一笑,摇了摇头:“她恨我不听她言,落得如此下场。我……我如今这般,又有何颜面去求她原谅?”
而另一边,袁濮揽着气鼓鼓的董晚玉,漫步于回廊。
“云先生……有点意思。”他低声自语。
……
自董府归来,褚休与馥姑洗皆感压力之大。
“袁濮此人,看似放浪形骸,实际上句句都在暗示着我们。”褚休轻叩桌面,眉宇深锁,“他刻意提及祖上石料生意,也不知是警告还是试探。”
馥姑洗立于窗边,望着窗外淅沥雨水,眸光清冷:“他意在告知,我等举动,皆在其眼中。然,言多必失。他既知‘寒石’特性,又暗示祖上经营此道,纵非主谋,亦难脱干系。眼下关键,在于找到‘寒石’来源,及其最终流向。”
“我已经派人详查近年西南‘寒石’开采及运输记录。”褚休道,“此类石料开采不易,运输更需大量人手车马,只要走过,必留痕迹。”
三日后。
“大人,先生。查到了!
一名派往西南的暗卫风尘仆仆赶回,“约一年前,确有一批数量巨大的寒石自滇南秘密开采,借口为修建西南某处皇家别院,通关文书齐全。但此批石料并未运往别院工地,而是在进入江南地界后,于漕运码头上岸,随后便似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消失无踪?”褚休眼神犀利,“如此巨量石料,岂能凭空消失?必是隐匿于某处,或已改头换面。”
“属下沿漕运暗访,多方打探。”暗卫继续禀报,“得知那批石料上岸后,并未进入任何官仓或大型料场,而是被分散装入普通货船,沿几条支流分散运走。其中数量最大的一支,最终去向,指向城西五十里外,一处废弃多年的前朝皇家猎场‘三重宫’。”
“三重宫?”馥姑洗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此地前朝时极为兴盛,本朝立国后,因位置偏远,又传闻不太平,便逐渐荒废,已有数十年无人问津。”
“正是。”
“据闻那里山林密布,沼泽丛生,野兽出没,寻常人不敢靠近。”暗卫道,“但近半年,有附近山民偶然提及,夜间曾见泽中有火光闪烁,似有人迹,还隐约听到过开凿之声,只以为是鬼魅或错觉,未敢深究。”
废弃的前朝猎场,隐秘的开凿声,消失的寒石……诸多线索堆在一起,只有一个可能。
“前朝……”
馥姑洗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眸色渐深,“莫非,此事不仅关乎贪腐,更牵扯前朝余孽?”
褚休面色凝重:“若真如此,其图谋恐非钱财那么简单。利用水患动摇国本,趁机敛财以资复辟,并非没有可能。”他看向馥姑洗,“先生,此地凶险未知,我带人前去查探即可。”
馥姑洗摇头,语气坚定:“既涉前朝,其中或有关键线索,我需亲往。况且,”她顿了顿,“若论及对前朝、宫苑的了解,我或比寻常人知晓得多一些。”
她身为馥氏孤女,家族曾显赫一时,对前朝旧事自有涉猎。
褚休知她心意已决,不再劝阻,只道:“好,我们同去。但需谨慎,轻装简从,暗中查访。”
入夜后,月黑风高。
两骑快马离开客栈,直奔城西三重宫。
除了褚休与馥姑洗,只带了四名最为精锐可靠的护卫。
五十里路,在疾驰下很快就到了。
接近三重宫范围,林木愈发茂密阴森,夜枭啼鸣。
众人弃马步行,借着微弱的月光,循着暗卫此前探得的小径,小心翼翼向泽地深处摸去。
越往里走,道路越是泥泞难行,四周寂静得可怕,唯有脚踩在枯枝落叶上的沙沙声。
行约半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细微的“叮当”声,若有若无,混杂在风声中。
褚休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凝神细听。
“是金石敲击之声。”
他低语,与馥姑洗交换了一个眼神。
循声潜行,拨开层层藤蔓与灌木,眼前景象一变。
只见一片被林木半环绕的隐蔽洼地中,竟存在着一个简陋的营地!
数十名工匠模样的人正忙碌着,借着几处篝火的光亮,对散落在地上的大块青灰色石料进行切割、打磨。
那“叮当”之声,正是凿击石块所发。
而那些石料的色泽质地,与褚休他们得到的“寒石”描述一般无二。
营地边缘,搭建着几个窝棚,隐约可见看守之人手持兵刃,来回巡视,动作间透着行伍之气,绝非普通护院。
“果然在此。”
褚休伏低身形,看向整个营地,“看那些守卫,步伐沉稳,配合默契,像是受过训练的死士或私兵。”
馥姑洗仔细观察着那些已被加工成规整条石状的“寒石”,轻声道:“他们将石料在此地初步加工,想必是为了运输方便,亦是为了掩人耳目。只是,加工好的石料,不知最终要运往何处,用于何处。”
正当二人凝神观察之际,一阵脚步声与谈话声由远及近。
只见两名看似头目的人物,从营地另一侧的窝棚中走出,边走边谈。
“这批货月底前必须完工,主上催得紧。”
“放心,误不了事。只是这鬼地方,湿气太重,兄弟们都快熬出病来了。”
“忍忍吧,此地隐蔽,官府的人绝想不到我们会在这前朝的鬼地方开工。等大事成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哼,但愿如此。听说京里那边,太子和五皇子斗得厉害,正是我们的机会……”
“嘘!隔墙有耳!”
对话戛然而止,但那零星的几句,已透露出大量信息。
确有主谋,图谋甚大,且利用朝廷党争伺机而动。
褚休与馥姑洗心中凛然。
此事牵连之广,可能远超他们最初设想。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护卫不慎踩断一根枯枝,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谁?”营地中立刻传来一声厉喝,所有守卫瞬间警觉。
“被发现了,走!”褚休当机立断,一把拉住馥姑洗的手腕,低喝一声。
四人护卫立刻抽出兵刃,断后掩护。
林中瞬间响起兵刃交击之声与呼喝声。
褚休护着馥姑洗,在黑暗的密林中急速穿行。
身后追兵紧咬不放,箭矢不时从耳畔呼啸而过。
“这边!”
馥姑洗忽然指向一条被藤蔓遮掩的狭窄山缝。
她回忆起小时候曾与父亲参加前朝猎场的情景。
几人毫不犹豫钻入山缝,七拐八绕,竟真的甩开了大部分追兵。
然而,在即将冲出另一片林地时,两名身手矫健的追兵从侧翼扑出,直击被护在中间的馥姑洗。
褚休眼中戾气一闪,剑光扫过,瞬间将一人逼退,另一人的刀却已至馥姑洗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馥姑洗并未惊慌,身体向后微仰,袖中滑出一只匕首,“铮”地一声格开刀刃,手法老练。
褚休见状,攻势更猛,几招之内便将两名追兵解决。
“没事吧?”他急促问道,目光迅速扫过她全身。
他回忆起了刚认识馥姑洗的时候,他们遇到刺杀,她也是这般脱离危险的。
“无碍。”
“先离开此地。”
借着夜色与树木的掩护,一行人终于摆脱追兵,找到藏匿的马匹,疾驰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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