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多了个旁观者，还是个气势压人面色不善的旁观者。
看着年纪不太大，气质却内敛深沉，缄默着坐在一旁，明明算是比较配合，却还是让人压力倍增。
好在汤医生业务能力在线，竭力忽视了那头好像能冒冷气的视线，继续专心引导自己的病患。
“请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宋敛过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很轻，“一扇门。”
汤医生放慢语速，“好的，那请你走过去，轻轻推开它，走进去。”
但宋敛说：“我进不去。”
“是不是因为门上有锁？没关系，先试着推一下，那锁其实没那么坚固，它不会阻拦你的。”
“……不是。”
宋敛声音有些闷，“里面，太黑了。”
“太黑了，所以你不想进去是吗？”
“嗯。”
汤医生试着开解，“太黑，那应该是停电了，不用担心，你往身后看，后头的墙上有个电闸，可以把它拉上去。”
过了几秒钟，宋敛没任何反应。
医生又等了等，缓声追问，“找到电闸了吗？”
“没有。”
宋敛顿了一会儿，侧过头有些不安地舒了几口气，低声地，“房间里有人。”
按照治疗方案，催眠的深度会逐步递增，在这过程中可能会逐渐触及到导致宋敛病情的心结，也就很可能会引发病患更强烈的抗争。
所以有些下意识的紧张甚至挣动都是正常现象。
医生继续道：“是你认识的人吗？”
宋敛答非所问，“在阳台……”
这一句回答的声音明显有些抖，额头也微微有了细汗。
“没关系，别再管那个人。你先找到电闸，把电闸拉上去，房间就亮了，到时候就可以看清里面是谁。”
但又是好几秒钟过去，宋敛久久没有应答。
呼吸更急了一些，还开始小幅度地挣动。
宋敛过一米八的个子，躺在催眠椅上本来也不算宽敞，一不安分就更显得地方紧促。
眼瞧着宋先生的手垂落到了椅子外头，就快要掉地上了，汤医生看了眼坐在近处的男人。
有点想劝这位先生至少握住宋先生的手。
但也只是浅想一下，权衡之后还是没出声提醒，俯身打算帮宋敛把手放回去。
刚动作了一下，一只手已经先一步探过去，把宋敛的手捞了起来。
宋敛个子不算矮，但筋骨是偏细薄的，手腕被莫闻笙一只手不费力地圈起来，还绰绰有余。
莫闻笙攥着那节手腕，第一反应是太瘦了。
早上在医院的时候宋敛也是被他抓了这只手腕，那时候他用的力气不小，现在看过去，皮肤上居然还留着一点印子。
莫闻笙睨着那小块印子，眸色不明。
汤医生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一边继续着引导的话，一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着这位突然动作的莫先生。
看见对方突地把攥在手腕上的指骨放松了一些，但又没彻底松开。
好像没有马上放手的意思。
只是侧眸看着明显状态不佳的宋敛，像是在考虑该直接放开还是怎么。
而后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松手，但在他动作的同一个瞬间，侧过身的宋敛突地勾住了他的衣袖，一把攥进了掌心。
宋敛掌心出了不少汗，现在都转移到了那块儿价格奢靡的高定制服的布料上，指骨用力得骨节泛出白，迅速把平整服帖的布料糟蹋开一大片褶皱。
实时注意到男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医生愣了一下，随即眼见着男人用一种类似于要直接把人手拧断的表情攥住了宋敛的手腕。
沉声，“放手。”
宋敛没放。
莫闻笙拧眉，转而裹住了宋敛过分用力的指头，却顿了一下，没再说话。
掌心碰到的时候，才发现宋敛手腕上还有点温气，到了指尖却已经差不多没了温度。将入夏的天气，指头凉得像块冰，几乎冻手。
而且指骨在抖。
下意识地，莫闻笙抬手按了下宋敛的肩膀。
是浑身都在抖。
只是压抑得很厉害，又被笔挺的制服外套掩盖着，才没被看出来。
某些几乎已经有些久远的记忆不受控地翻上来，莫闻笙垂了下眼，突然没了脾气。
隔着点距离，看不出男人用的力道大小，生怕宋先生的指骨就这么被捏断了，医生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立刻就要出声劝说，却看见男人松了下手，重新握了上去。
然后裹着宋敛的手指，力道很轻地揉搓了几下。
“宋敛，放手。”
依然是这句话，语气却好像莫名柔软了不少。
这回宋敛听话地松了手。
但那块袖口的布料已经被攥得惨不忍睹。
医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恰好跟莫闻笙眼神撞上。
“他的手很凉，在抖，是正常的么？”
“是……正常来说这天气是不该手冷的。不过现在宋先生可能是太紧张，血液都集中在大脑和腿，所以手上温度会低些。”
莫闻笙应了声嗯。
汤医生挪开视线，等再看过去的时候，发现男人没把宋敛的手放回去，而是握在了自己手里。
催眠继续，宋敛的状态平稳了许多，但担心一次性刺激过头，汤医生适可而止，尽可能放慢了引导速度。
莫闻笙坐在一旁，保持着握住宋敛手的动作。
宋敛的指骨长而直，偏细，被柔软细腻的皮肤裹着，连指腹也都是软的，没有一个茧子。
但虎口的地方有块很浅的疤，是从前跟人干架时候被人用小刀划的。
莫闻笙垂眼看着那小块疤痕，大概过了几分钟，电话响了起来。
没接，直接按了静音放在桌上。
但桌上的手机屏又反复亮了几次，看来是有电话不停打进来。
余光瞥见手机屏再一次亮起来，汤医生主动道:“莫先生，催眠治疗到这里差不多要结束了，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您有事的话可以先走。”
话音没落完，男人已经利落地起身往外走。
但在长腿跨出门外前问了句，“下次治疗是什么时候？”
“一周后。要是时间有变化，我会让助理提前通知宋先生。”
·
宋敛睁开眼，往上撑了撑后背，接过汤医生递过来的茶水，“谢谢。”
医生在对面坐下，“宋先生，这次催眠感觉怎么样？”
“有点累，但还好。”
医生点头，“我试着引导您去了那个房间，您有印象吗？”
宋敛舒了口气，“有印象。”
“您这次的配合程度比之前都要好些，不过我没有冒险，我们还是按照之前沟通的，循序渐进一些。”
“好。”
“莫先生来过了。”
宋敛到嘴边的茶停了一下，“莫闻笙？”
“是的，莫先生一直呆到催眠快结束，有人连续给他打电话，或许是有急事，所以我提醒他可以先走。”
宋敛点头，心里多少有些意外。
虽然他昨晚跟莫闻笙提过治疗改到了今天上午，之前也发过治疗地点和具体时间，但毕竟莫闻笙刚车祸昏迷醒过来，纵然应该没大碍，宋敛也没想麻烦他跑这一遭。
完全没想到莫闻笙会自己过来。
·
回去的路上宋敛顺路去了商场。
买了些蔬菜，打算做些清淡易消化的小炒，又挑了条鱼用来炖汤，最后挑了些新鲜水果。
都很适合刚经历车祸的伤患。
加上其他用来补充冰箱的东西，大包小包拎进了车里。
但才到公寓就收到莫闻笙的消息，说中午有事不回来吃饭。
宋敛便把鱼跟一些菜放进冰箱留到晚上，自己下了碗快面凑合一顿。
下午下了班，回到公寓后就开始就开始鼓捣，东西看着杂，但在他手里进行起来都有条不紊。
宋敛做饭的手艺是从小练出来的。倒不是家里没人做饭，做饭阿姨是一直有的，还请了不止一位。
只是他小时候觉得这事儿就像玩游戏，闲着没事儿喜欢看两眼，也是有天赋，第一次出手的时候就味道不错。
后来他搬出去自己住，一直到高三必须全员住校之前都是自己做饭吃。
莫闻笙回来的时候，砂锅里的鱼汤正好煨好。
他站在门口就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的香气，抬步走进客厅，看见宋敛已经在往外端菜。
以防弄脏家居服，宋敛穿着件今天找砂锅时刚从厨房柜子里翻出来的围裙，上头写着一行logo，旁边画了个大大的Q版狐狸脸。
记不清这是做什么装修时候被送的围裙，总之因为图案奇怪被莫闻笙随手搁置了。
没想到有一天会出现在宋敛身上。
菜已经基本摆完，都是小碟，量不大，但种类很多，盘子几乎占满了小圆桌。
莫闻笙站在原地多看了几眼。
宋敛一方面是觉得莫闻笙刚受了伤，另一方面也算是感谢他上午主动去辅助治疗。
所以招呼的时候语气也刻意和善了许多，“去洗个手吧，还有最后一道菜，马上好。”
招呼得特别自然，没注意到自己语气和善到几乎有些亲昵。
精致的脸上没戴眼镜，但带着笑，被水晶吊灯的光圈晕染上，富有冲击力的漂亮毫无缓冲地落进对面的人眼底。
再配上那身过于烟火气的装扮，又像极了精心准备好晚餐，终于等到另一半回家的伴侣。
莫闻笙抬眼看着宋敛，脸上万年冰封的神情像是罕见地怔了一下。
宋敛没看清，莫闻笙已经转身去了洗手间。
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但没什么交谈，吃完了也不用多说，自觉同步开始清洗餐具。
清洗餐具的过程也没什么沟通。厨房的空间足够大，并排走都挤不到，水池也有两个，足够各自作业。
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之后，宋敛倒也觉得挺自在，免了找话题或者接不上话的尴尬。
而且莫闻笙虽然不说话，活却不少做。
有时候宋敛故意摆烂一些，莫闻笙也不会搭理他，趁手就把他那份碗筷也洗了。
每到这时候，宋敛都觉得莫闻笙话少确实是个优点。
·
公寓里有两间可以洗澡的浴室，住进来的时候已经进行了分配。
莫闻笙在书房开视频会议，宋敛戴着耳机窝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一阵子书，看时间已经快十点，起身找出换洗衣服进了自己分到的那间浴室。
刚刚把全身冲湿，浴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
几个国外分公司的代表都在线上，向莫闻笙做最近一个季度经营状况的补充报告。
会议进行到中途，莫闻笙抬手压了压眉心。
正汇报的代表一愣，有些慌张地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准备的资料。
但确实觉得没什么问题，看老板也并没有出声挑刺，才稳下心继续往下。
莫闻笙也确实不是对屏幕里的人有什么不满意。
医院的各项检查结果都显示没有问题，但或许是受伤的原因，今天晚上他似乎额外困倦。
等会议结束是近十点，莫闻笙合上电脑，往后靠在椅背上，看向一旁墙上的时钟。
秒针一点点挪动，划过了12。
同一瞬间，莫闻笙合了下眼，失去了意识。
晚安好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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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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